(2)
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幾秒鐘的停頓後,敲門聲又起,緩慢而有節律。江瀾快速調整狀態,歸置好有些零亂的文件,腰板挺直,十指相扣,兩肘自然地搭在桌邊。
隨著一聲「請進」,房門緩慢推開。一個有形有款、明麗幹練的女人走了進來。
「江瀾你好!」她微笑著走近江瀾,目光淡然,然後站在老闆臺一側似乎在等待著江瀾的回應。
江瀾簡單而禮節性地回應著。客人不請自到,有夜貓子進宅的嫌疑。
女人將高檔真皮手包擱置老闆臺一角,優雅地坐在了靠背椅上。江瀾目光平視,神情肅然,意在主人與客人之間,製造出適當熱度。
黑色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卻不失自然;皮膚算不上白淨,但五官的協調處理使整張臉看上去精緻有形,並泛著相宜的光澤;修整過的眉毛乾淨清爽,眉鋒從尖銳到順勢而下、眉尾在臉部的滑潤收筆都恰到好處地起到了一個畫龍點睛的作用。這是一張經過改造的「名片」,工藝精巧,造型別致,別說是男人,就是女人也禁不住要描上幾眼。江瀾不無感慨,六十出頭的女人竟能為自己描繪出這番景象。敢於下手,捨得花錢,心思也是少動不了的。
儘管如此,她在江瀾眼裡,一具皮囊而已。
江瀾對女人目光的聚焦顯然增強了女人的自信。
「不想請你的秘書為我倒杯水嗎?」
女人眼皮下垂隨即揚眉,用眼神微笑,但沒有露出半顆牙齒。
江瀾故作分寸地看著女人,拿起水杯走向飲水機,掩飾著剛才失態的窘相。
鍾一梅,這位在南平市手眼通天的人物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她想。
「江瀾,你知道,我不喜歡繞彎子,希望你再考慮一下,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總得在意小末吧?我不忍心看小末的樣子。」她突然甩了哭腔「這麼多年,小末仍然沒能忘記你,他經常捧讀你們大學時的書信,那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他很可憐,幫幫他,好不好?」為了自己的兒子,鍾一梅一反常態地流露出乞求的目光,剛才高傲矜持的姿態蕩然無存。
「當年,我幫了他,也幫了你,而如今,我與他,早已各歸各路。不要再心存幻想。」江瀾激動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想讓那場沉寂多年的愛情死灰復燃?不朽的愛情往往是致命的陷進。如此一來,無疑是讓江瀾再次邂逅一場浩劫。
「是,你說得沒錯。在這件事情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事已至此,再提這些陳年舊事,於你於我,毫無利處,我只希望你能去看看小末。我可以適當作些補償,如果你同意的話。」鍾一梅的語氣軟了下來。
「出去!請你出去!」江瀾情緒失控,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
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在江瀾要嫁為人婦之時,處心積慮地把嫁衣換成了喪衣。
大學畢業後,鍾小末去了南平市建委,江瀾則去了工業總公司。兩人是高中同學,相戀多年,按照事先約定,工作落實後結婚成家。
但鍾一梅卻一反常態:「娶她進門,堅決不可以!我不同意!張行長的女兒剛從國外回來,上門說媒的排成大隊,我已經把你的照片拿給張行長看了,人家一眼就相中了,這可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
「這不可能!你有什麼權力主宰我的命運?」
「我那傻兒啊,你還看不出來嗎?她跟她那是天壤之別,天地之差,姑娘出嫁有車有房,她有嗎?要不是你長了個人樣子,人家還不肯嫁呢。」鍾一梅回頭朝門外瞟了一眼,「你看看那些老百姓,起五更爬半夜,沒黑沒白,就是這麼沒死拉活的幹,八輩子也挪不出那個窮窩窩。再看看那些生意人,吃香喝辣,穿綢裹緞,個個風光富貴,哪來的錢?還不是國家的,以後咱也得學著點,這就叫借雞生蛋。」鍾一梅說著就要甩鼻涕,「你還惱,媽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反正媽吃夠了沒錢的苦,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受這份洋罪。」
鍾小末怒目圓睜,向鍾一梅吼道:「那是你的黃粱美夢,與我無關,你喜歡錢,跟錢過好了。我也落下一句話:除了江瀾,我誰也不要。」
「啪」一個耳光落在鍾小末臉上。「真他媽有眼不識金鑲玉,我警告你,在這件事情上你沒有選擇!
門外的江瀾一頭闖進來,懇求道:「阿姨,我和小末是真心相愛,我請您尊重我們的選擇!」
「尊重?你配嗎?自古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你什麼出身?我希望你好自為知!」
「媽,江瀾是為我才回來的,她本可以留在省城。你不能這樣對待她!」
鍾一梅不予理會,憤然離去。
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的江瀾愣怔一旁,淚如泉湧。她無法容忍鍾一梅嘲諷和侮辱她及她的家人。但為了心愛之人,她只有忍氣吞聲。
在鍾一梅的強烈幹預下,鍾小末和江瀾的戀情充滿了挑戰和刺激。他們相信,愛情就是要觸犯常規,就是要大逆不道,就是要不顧一切。於是兩人相互鼓勵,最終逃離。鍾一梅再見江瀾,江瀾已是一位臨盆的產婦。
生米做熟飯,勇氣有了,運氣不好說。但終究能很快得到一個結果,也可以說,兩人的舉動加快了事情的有效進程。
「你們即將為人父母,做事可不興再鑽頭不顧腚。」鍾一梅犯了癆病一樣,咳嗽起來,還不忘數落兩個年輕人。江瀾意識到,這事真的非同小可,她希望厲害的婆婆給自己一個修正的機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想必她會的。鍾小末也鼓勵說畢竟是自己的親媽,會手下留情的。看著窘迫的江瀾,鍾一梅滿臉鄙夷的神色,「奉子成婚,我鍾家的顏面何在?先生下孩子,其它事情再作商議。」鍾一梅表示在這件事上,她已做了最大讓步。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江瀾被推進手術室,準備進行剖腹產手術。
自己要當媽媽了,而且也得到了鍾一梅的認可,這算一個新的生命裡程碑,意義重大。江瀾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情被帶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內,幾位護士模樣的人來回走動,看上去個個都很忙碌的樣子。不知是內心的恐慌所致,還是手術室內感受不到溫暖,江瀾不住地打顫。遲疑間,她聽到一個聲音,「翻身,趴下,打麻藥。」她知道,此刻沒有捷徑可走,挨也要挨下去。
就在麻醉針在腰部某個部位「作業」的一瞬,江瀾的左腿突然抬高,做出一個出其不意的高空動作後,不可思議地「啪」一聲,沉悶地砸到了手術臺上。如果不是外力作用,這個動作是有些難度的,由於身旁一個女人的配合性尖叫,江瀾感到了隱隱的不安。視死如歸的她不能準確判斷出是動作的突然還是剛下學的小護士少見多怪,她別無選擇,只有按部就班地走完餘下的程序。
「怎麼了,我的腿?」等待麻藥生效的一刻,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所有的醫護人員幾乎異口同聲:「正常現象。」
不難看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在這個特殊的環境(手術室)裡,造就會說話的嘴巴,是必備的素養。江瀾通過醫護人員的「眉來眼去」,知道了剛才的事兒,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接下來,幾位負責任的護士掐胳膊捏腿揉肚子,並試探著問話,語言結構如出一轍:「有感覺嗎?這兒,這疼不疼?」江瀾誠懇地回答問題,護士認真地繼續作業,「現在怎麼樣?還有感覺?不可能吧?這呢,疼嗎?」
如此幾輪下來,江瀾好像麻木了。到了這一刻,義無反顧地面對,需要堅不可摧的勇氣。
前面的環節是引子,主題在後。她覺出小腹被利器劃開了,順著紋理,口子開裂的聲音細膩、清晰,噝——江瀾感覺到了一噝到底,一氣呵成,比剪刀剪一塊平紋布還要容易和簡單。只是少了疼痛的感覺。
當身體漸漸失去知覺,大腦在高速運轉,她努力想像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可是,不知是她的想像力不夠豐富,還是自以為是的小說家喜歡故弄玄虛,製造偏差。事情,不那麼樂觀。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江瀾的思緒。
鈴聲由遠及近,以不容忽視的分貝送進耳鼓,一位歌手在激情演繹創新版《歌唱祖國》,小護士舉著「一條大河波浪寬」,跨到江瀾肚皮前:「主任——」
一個高頻女聲從手機內跳出來,「喂,餵——」男主任禮節地「餵」了一聲,之後三步並一步,出了手術室的門。
江瀾想,主任就是主任,太忙了,可自己肚皮也是開了河,波浪寬啊,需要照顧。
接電話的救星沒回來。她想,肚裡的孩子會咋樣?麻藥會否失效?失效之後再注射?會不會抗麻藥?她絞盡腦汁地想,又怕又累地想。
「回來了嗎,大夫?」她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真要回來了,他第一個要見的人肯定是她。
「快了快了,別動。」有人應答,語氣比手術室冷得多。
江瀾仰躺在手術臺上開始不由自主地活動,當然,是小範圍的。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倒著數起了羊。數了兩個三百,漏掉了一百多,終于堅持不住了,要坐起來。但這個要求遭到拒絕,因為,打斷兩位醫生見縫插針的聊天,很不人道。春節臨近,她們正商議去哪家理髮店料理頭髮。
「肚子已經拉了口子。」自信能控制局面的醫護人員駁回江瀾要起身的訴求。
一位身著綠色手術服的圓臉姑娘抓起江瀾的手,示意她保持安靜。聲音輕柔,語氣和緩。江瀾強忍思緒的繼續蔓延,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她終於覺出了異樣,於是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幾個大夫分工協作似的按胳膊壓腿,他們需要步調一致地完成一個任務:幫助她掏出肚子裡的孩子。
這感覺令她刻骨銘心。一位男大夫站在她的頭部之後,用雙手自上而下地推擠她的胸部。江瀾感覺出了他的刻苦。被掏出內臟的感覺是無法言說的,她不由得大喊:「停下,快停下,我疼……要死了——我——」
「沒那麼嚴重,堅持。」大夫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聲音是衝著她的額頭砸下來的。
「啊……不要碰我,我要死了……」神志清醒的江瀾拼命與大夫交換著意見。
「死不了。」大夫呵斥道。
這是一個特殊的職業,醫生與患者不可用修飾性語言交流,越直白越好,它的好處好比法官審判犯人,修飾性地宣判,必是少了法律的威嚴一樣。
「等等,求求你,求你讓我歇歇,一會兒,就一會兒。」江瀾的聲音越來越小。
「再推。」
江瀾無力再喊,她已昏厥過去。
從手術室回到病房十幾個小時,江瀾身心疲憊,處於嗜睡狀態。清醒過來後,眼皮和雙腿仍然無力抬起。醒來後,她跟護工要孩子。被告知孩子在監護室。江瀾不解:「為什麼?有什麼問題嗎?」
「肺部感染,在重症監護室。」
「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我只知道這麼多。」護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樣子。
門被推開,鍾一梅風一樣地刮進來。
「阿姨,孩子怎麼了?我害怕!」虛弱的江瀾見到救星似地追問道。
鍾一梅拉過凳子,長嘆一聲道:「孩子得了肺炎。」
「怎麼會呢,阿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怎麼,你在懷疑我?」鍾一梅拔高了聲調。
「啊,不,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姨,求求你,救救孩子,不然我怎麼跟小末交待啊。」江瀾一副討好的神情。
「用不著交待,小末走了。」
「沒在家?為什麼?他去了哪裡?」江瀾說著話試圖坐起來,但兩條腿不聽使喚,腰部更是沒力量。
「明海市正在大力發展招商引資項目,今天要去明海談項目。」鍾一梅走近江瀾,一副關切的樣子:「孩子病得很重,醫生正在搶救。」
就在當晚,江瀾聽到了孩子夭折的消息。
「阿姨,能不能讓我看看孩子。」
「看與不看有什麼區別,反正是死了。是個女孩。」鍾一梅自顧自地說。她掌控著事件的全局,而床上的她,是沒有力量跟上她的節奏的。
鍾一梅說這話時不疼不癢,從手包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女士香菸,她的姿勢仍很優雅,但手在抖,打火機掉到地上。她並未理會。夾煙的手還在抖。她徒勞地吸了一口,迫切需要做一個無法認定的重大決定似的,因拿不定主意而變得煩躁不安。她乾脆將整支煙投進了垃圾筒。她坐下來,將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之上,直視著江瀾。
「死了?為什麼會死?什麼時候死的?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連見我一面的願望都沒有嗎?
江瀾初為人母,雖沒有母子情深的體會,但失去孩子對她來說,那徹頭徹尾的痛是常人不能體會的。從某個特定的日子算起,她已經為孕育新生命做好了心理準備。克服著十月懷胎的尷尬和無奈,無數次憧憬著恬靜優雅的生活,一家人在陽光下散步,嬉戲,看鳥兒飛過天空,一邊一隻大手扯著乖巧的孩子,感受著生命的愜意美好。可現在她很痛,這種痛無微不至地伴隨著她。在巨大的災難面前,她不知該怎樣為自己伸張正義。也沒辦法和理由讓今後的自己心安理得。她偶爾會想很遠。只是還不知道,從前的自己將永遠不復存在。她下意識地用手捧著腹部,孩子真的沒了。確信這一事實之後,她悲痛萬分。她堅信,孩子是為她而死的,或者說孩子替她完成了「死」這樣一個動作,一個時態,她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媽媽,我愛你。媽媽別離開我。這不是噩夢,是現實。她好像看到了乖巧的孩子向她伸出了稚嫩的雙手,她親眼看到了那個悲壯的場面。
她與他朝夕相處十月之久,他與她心靈相能。她為他唱歌,這個懂事的孩子在她的體內歡呼雀躍,她的圓鼓鼓的肚皮上依稀可見他留下的小腳印,咚一下,又咚一下,他真會與她捉迷藏。江瀾流著淚囁嚅道:「哦,那是我的孩子,我對不起她。我該看看她的。請您幫幫我」。
一個處於劣勢的人向他人拋灑眼淚之時,等於在加倍誇張自己的孱弱無力。
很快,鍾一梅拿著一系列證明擺在江瀾面前,告訴江瀾再沒有了生育的可能,並強調說她就這麼一個獨子。
「傳宗接代靠誰?靠你嗎?家產誰來繼承?」她質問江瀾,江瀾欲哭無淚。
江瀾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心潮翻滾。當年她信守「愛他就要給他幸福」這句話,毅然決然地離開鍾小末,去了加拿大。一呆五年。她會時常想起那個嚴寒的冬天,冷氣逼近每一根髮絲和毛孔,然後自己如同一顆被吮過的菸蒂被拋棄。如今她又被推上了手術臺——鍾一梅三番五次來「造訪」,她不得不重新拾起那段本就難以忘卻的記憶。
江瀾焦躁不安地望著牆壁上的掛鍾,這時鐘一梅取過手包,從錢夾裡眾多的銀行卡中抽出一張,輕輕推到江瀾面前:「這是二百萬!」
江瀾還沒來得及反應,章新宇手拿電話推門而入。
「新宇,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南平市的……」江瀾的鎮靜有些故作姿態。
「啊,眼熟!」章新宇打量著鍾一梅,合上手機翻蓋,略做停頓,「好像在一次企業家的聯誼會上!」
「眼熟」?江瀾的心狂跳不止,聽章新宇說「聯誼會」,才讓她有稍許安慰。
章新宇吸引著鍾一梅所有的目光,這目光不可捉摸又有不容忽視的力量。鍾一梅對章新宇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不會冒著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風險來面見江瀾。她緩緩站起並側過身子,然後反客為主,果斷地伸出右手。
章新宇則順從地伸過手去。心裡試探著去數她的四根半手指,然後程式化地回應了對方。
沒錯,他想起了父親曾經的書信,也便順藤摸瓜似地關注起了眼前的女人。確切地說,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因為這手指。
章新宇的內心豁然開朗,瞬間,又愁腸百結。
章新宇「看好」的這雙手與常人有所不同,她的一雙手原有六對手指。六對手指變成五對,到其中一隻手變成四根半,有著一個漸進的過程。
鍾一梅從小跟隨撿破爛為生的奶奶長大,因天資聰穎,六歲便入了學。因與大部分同學有年齡上的差距,被老師喚做「小不點」。「小不點」剛進校門沒幾天,就哭起了鼻子。
一次數學課上,老師提問同學:「請你們攤開手掌,數數兩隻手一共有多少根手指頭?」
同學爭先恐後給出答案,老師臉上掛滿燦爛的笑容。
鍾一梅對此並不認同,她六指併攏舉起右手提出疑問:「老師,他們說得不對,是十二個,不是十個!」
產假後第一天上班的老師扭著肥碩的屁股走到「小不點」跟前:「你,伸出手來!」
鍾一梅乖乖地把背在身後的小手舉到老師跟前。
老師抻長脖子,摘下眼鏡又戴上,盯著小不點大驚失色道: 「你非人類啊?」
代課老師從此後永遠休了產假,人送外號「非人類」。
第二年暑假,奶奶帶著「小不點」去醫院做了手指切除手術。
九歲那年,年屆花甲的奶奶天不亮去廠區鍋爐房撿煤渣時,被一個流竄犯「二毛子」姦污並殺死。「二毛子」的手段極其殘忍,奶奶的一個乳頭竟被這狗雜種殘忍地咬掉。之後二毛子被五花大綁押上刑車遊街示眾時,鍾一梅哭得死去活來。仇恨的種子就這樣種在了她的心底。
奶奶死後,鍾一梅被叔叔嬸嬸收留。誰知好景不長,真心待她的嬸嬸不久因病離世,叔叔嫌棄她光吃草料不幹活,於是挨到初中畢業鍾一梅去了一個管姓人家做保姆,一幹就是幾年。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她看上了一個毛頭小子。該做的、不該做的事兒都做了,只差一紙婚約,沒想到山盟海誓的他,憑藉一張明星臉入贅到有錢人家享清福去了。
鍾一梅受了傷害不甘心,以還其女兒身相要挾,幾次上門討要說法。但無論怎樣,人家不為所動。她一氣之下,和對方斷交,拿起菜刀將小指跺去一截。想以此鼓勵自己記住這恥辱的一刻,終有一天,她會讓他加倍償還血債。
因是左撇子,所以,「事件」之後,殘缺的自然是右手。 從此後左右手的分工更加明確。凡是「露臉」的活兒左手自然是衝鋒陷陣,而右手退居二線,不再顯山露水,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兒,閒不著也就罷了。
她算個有心人。左手的飾物總是別具一格,獨具匠心,如此一來便總會吸引並轉移人們的視線。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她耳朵瘦尖,耳垂從整張臉的比例來說小了點,所以她從不在上面做「文章」,以她的理論,耳飾容易吸收他人目光而彰顯自己的不足。她的審美與眾不同,心思縝密到方方面面。針對她的手指,了解她的人常說:對自己都這麼狠,可想而知,對別人會怎樣。但實際上她對自己好極了。她很會善待自己,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江瀾看著眼前這個霸氣十足的女人內心實難平靜。
「江瀾,你看你,多有福!有這麼優秀的男人,左右幫襯著!」而後她又將目光轉向章新宇:「早聽說了,你很能幹,女人幹一番事業不容易,有你這個堅強的後盾,她在商場上奮鬥拼搏才更容易出成績啊!好了,我該回去了,江瀾說你們有新項目要上馬,我過來表示一下,沒多有少,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實踐出真知,憑藉多年在商場打拼的經驗,在鍾一梅的世界裡,做任何事,「色」相不足,「錢」必是先行官。拿錢堵住人的嘴,是她慣用的伎倆。很多人習慣如此被俘虜,所以,她很少失手。
「這不行,絕對不行!」江瀾尷尬地笑,但語氣不容置疑。
鍾一梅衝著她重複道:「行啦,不要再推辭,你來我往,互相幫忙嘛。我有了困難,你們也不忍袖手旁觀啊!」說完,她衝江瀾會意地一笑,這是個語言比外表更華麗的女人。
送走鍾一梅,章新宇轉身想回自己的辦公室。江瀾追上去:「出了什麼事兒?」 看著章新宇茫然的表情,她追問,「報警,什麼情況?」
「沒什麼大不了,回頭說。」章新宇邊走邊答,有點漫不經心。對鍾一梅的來訪隻字不提,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
近日來,兩人的關係有些緊張,看今天的情形簡直是雪上加霜。
一切緣於鍾一梅這個女人。當初鍾一梅為鍾小末設下埋伏之後,帶他逃離了水深火熱的現場。現在所做的一切,仍然還是為了她的兒子。她與她的兒子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而江瀾與鍾小末早已是塵歸塵,土歸土,她心裡最清楚,此刻她心疼的是章新宇。他不願讓他背負沉重的心理負擔。剛才要不是鍾一梅的那一番說辭,關於銀行卡的問題是要費些心思向章新宇做解釋的。她跟她不想有任何瓜葛,在金錢上更甚。自己何來理由收這張銀行卡?這未免荒唐。但在緊要關頭,只能將計就計。
晚上下班後,她有應酬,昔日好友喬遷之喜。可她無心去捧熱鬧,決定找個合適的地方同章新宇談談。談話的理由很充分:今天是她生日。可是,最好別提這茬,因為,這事兒犯忌。具體談什麼,她沒想好,東扯葫蘆西扯瓢,扯哪兒算哪兒。
作者簡介:李紅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德州市德城區作協副主席。長篇小說《單行道》獲2016年《今古傳奇》長篇小說一等獎,長篇小說《北歸》獲第二屆全國昭明文學獎,長篇小說《秋水無痕》(合作)獲德州市第二屆長河文藝獎。
作品簡介:青春無價,命運無常。故事由愛開始,因愛結束。
主人公江瀾,擁有顯赫地位和耀眼光環。一場事故導致她與出生不久即宣告死亡的雙胞胎兒女有了再度聚首的機緣。由此,人生發生了戲劇性變化。
章新宇,在事業上與江瀾婦唱夫隨,相伴相依。多年來他從未停止為父親的離奇死亡尋求真相。當謎底即將揭開,飲鴆止渴的他卻遭遇不測。
書中主人公命運多舛,一次次面臨艱難的命運抉擇。江瀾身患絕症,兒子遭遇綁架,女兒皈依佛門——以上種種的始作俑者是另一個女人鍾一梅。
這是一曲悲壯的愛的輓歌。這是一段充滿人性光輝的生命旅程。
當醜惡和風險同在,親情與愛情共存,主人公如何實現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