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葛多個世紀的紅白玫瑰之爭,其中道盡了古今男子心中多少隱秘心思,多情亦或絕情,惹盡風流債,終是徒留一地雞毛。
佟振保是一個有著「柳下惠」一樣好名聲的男人,在他讀書時期,有一個叫玫瑰的天真且放浪的女人曾經向他獻身,卻遭到了他的拒絕。
從此他的好名聲就傳出去了,而實際上,振保也經常以此為榮,每當遇到類似誘惑的時候,他都會提醒自己,那一次都能忍,如今便不行了嗎?
在尋常男子的一生裡,至少有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便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依然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的,那麼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硃砂痣。
然而在振保眼裡,全然不是那樣。
他自以為自己是受過新式教育的,思想進步的青年,因此自己所有一切的行為都是理智且正確的。而事實上,在所有人的眼中,振保當真便是最正經最無可挑剔的那一種人。
對親友,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盡心盡力,對工作,沒有一個人像他那般上進,他每天都興衝衝的。也因此,在外博得了一個極好的名聲。
振保有一個弟弟叫篤保,從鄉下來城裡讀書考試,因此需要租一個房子,振保找到了自己的好友王世洪,世洪一口答應了下來。
而他肯讓振保他們住下來,其實此中還另有一番內情,因為他自己的妻子王嬌蕊嫵媚多情,世洪懷疑她跟上一任的租客孫先生有染。
而最近他因為工作原因要去新加坡出差,因此不大放心,而振保在朋友圈裡名聲極好,有他住在家裡,他便不怕走之後嬌蕊再跟其他男人糾纏在一起。
振保初來世洪家,便只聽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從走廊那處傳來,一個成熟風情的女人從浴室裡走了出來,頭上還沾著泡沫。
女人的聲音如鳥兒一般嘰嘰喳喳,純然一副天真模樣,振保心中暗忖,怎麼自己總是能碰上這樣的女人?
一看見嬌蕊,振保便覺得好似從前的那個玫瑰,又在嬌蕊體內借屍還魂了似的。
嬌蕊跟振保握手,滑溜溜的泡沫黏在他的手上,令他不忍心拂去。
剛剛沐浴之後的清香,洗手池中掉落的幾縷頭髮,就像一個個曖昧的桃色信號,衝擊著他的內心。
洗漱之後,便到了晚飯時間。餐桌上嬌蕊嬌憨嫵媚的姿態令振保頗為心動,頻頻與之搭話。
嬌蕊怕胖,但是又管不住自己,世洪笑她臉上的肉多,嬌蕊卻說那是她去年吃的羊肉,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嬌蕊跟玫瑰一樣,也是華僑,比起舊社會的婦女,思想行為上都要更加開放,而知道了嬌蕊的生平經歷後,在振保的眼中,她們甚至就像是同一個人。
世洪出遠門了,沒過幾天,振保在大廳裡偶然聽見了嬌蕊語氣曖昧的跟一個男人通著話,她說下午要專門等一個男性朋友,叫對方不要來了。
振保駐足聽了一會兒,正打算走開,嬌蕊卻叫住他要請他喝茶,兩人坐在桌子旁,氣氛曖昧且尷尬。
振保看見嬌蕊吃蓋乳,便隨口提前吃甜食容易發胖,嬌蕊卻顧左右而言他,說自己最愛犯法。
邊說著,還要讓振保在她的麵包上塗上一點醬,嬌蕊則笑嘻嘻的只是看著振保,當振保不經意地提起下午的客人,嬌蕊卻假做一臉迷茫,說並沒有客人。
振保便知道,這是特意在等他了。
思索半天,他想出一個緣故來,他猜測,因為嬌蕊之前與那個姓孫的租客有染,趁著世洪不在她便想在房子裡與情人幽會,如果她將自己也釣上了鉤,那麼自己總不會去世洪面前告狀。
然而振保覺得嬌蕊想多了,夫妻之間的事情,便是極其親密的手足兄弟,他也絕不肯插手的。
因為這一層緣故,振保對嬌蕊起了戒心。不一會兒,電話那頭的那位徐先生來了,嬌蕊連忙使眼色讓吳媽找藉口將其轟走。
那男人走了之後,嬌蕊便開玩笑說,自己的心是一棟公寓房子。振保便暗示道,自己住不慣公寓房子,他要住單棟的。
兩人說著平淡的話語,私底下卻暗潮洶湧,你來我往,眼神匯合間便如真刀真槍般殺了幾個來回。
振保當著嬌蕊面的時候,擺出一副瀟灑且從容的姿態,然而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輾轉反側,她那極具誘惑的身體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
振保搖擺不定,在心中反覆想著,就算跟她有一段又如何呢,反正她有那麼多男人又不在乎多他一個,心中這樣想著,倒是漸漸地將自己說服了。
振保打定了主意,便找了個藉口讓篤保去學校住宿舍,自己則伺機下手。
而嬌蕊不愧是情場耍慣了的女人,自從那次沒將振保釣上,這幾天便老是不見蹤影,不知道又跟哪個情人廝混去了。
趁著傭人不在的時候,振保終於找到機會同她搭話,然而嬌蕊似乎因為之前他的不上道對他十分冷淡。
振保心裡雖急卻也無計可施。
一天他外出應酬回來,帶著醉酒的微醺,嬌蕊正在黃昏影裡彈琴,振保酒意上頭,來到鋼琴前。
他有一搭無一搭地翻動著五線譜,直勾勾地只盯著嬌蕊,情難自製,振保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側臉。
而嬌蕊卻不閃不避,極其熟稔地和他調起了情,兩人就像飴糖似的,兩股扭成一股,分也分不開。
自此以後,兩人肆意親熱愈發不再避忌,就連吳媽也連嘆冤孽。
面對嬌蕊熱情似火的愛意,振保的心裡還有許多的顧忌,然而嬌蕊就像是個愛玩火的孩子,不止絲毫不畏懼,反而巴不得嚷嚷出來讓全世界都知道。
就是這一點,讓振保既恨又愛。
嬌蕊每天看著振保上班,倒像是送丈夫出門的妻子一樣。
而有一天,嬌蕊告訴他,他要的那所房子已經蓋好了。她還問振保,什麼時候向世洪坦白他倆的事情。
振保慌了,他只是想玩,從沒想過嬌蕊會認真起來,恍惚間他想起了玫瑰曾經在車裡對他的極盡挽留,只好敷衍地說遲幾日再想辦法。
然而其實心中他卻已經打定了撤退的念頭,不過嬌蕊卻是一頭扎進了愛情的旋渦,出不來了。
她告訴振保,她給世洪發去了航空信,讓世洪給她自由。振保瞬間震驚,立馬轉身就走,任嬌蕊光著腳在後面緊追。
振保慌了,走在馬路上心神不寧,恍惚中他覺得所有的路人都在用譴責的目光看著他,一不小心,他被車撞了住進了醫院。
振保的媽媽來了,她大概知道了兒子的事情,於是假意要嬌蕊勸勸振保,實際上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不要毀了振保的大好前程。
可是嬌蕊還想挽留,痴心的女人以為振保已經被她迷住了,然而她終究還是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在振保的眼裡,他不過就是犯了個錯誤,他覺得自己跟嬌蕊的這段關係是不應該的,從頭到尾地不應該。
如今事發,振保希望嬌蕊能夠再次寫信給世洪,她只是鬧著玩的,這樣也許還能保住自己的名聲和前途。
嬌蕊到了此刻方才知道振保的絕情,於是收住了眼淚轉身離去。而振保卻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拒絕玫瑰的那一幕。
普通人的人生,拼盡全力無非也就是桃花扇,一頭撞上去,用零星血跡勾勒出一枝妖冶的桃花。
而振保的扇子,無論何時,都是雪白的,筆酣墨飽,只等他下筆。
離開了嬌蕊的振保又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好人,不久,他就搬出了王家。在媒人的介紹下,認識了一個性子沉靜的舊式女人——煙鸝。
煙鸝是屬於那種寡淡如水的女人,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也不懂文學政治,唯一的好處就是沉靜踏實。
跟振保一樣,煙鸝也是個公認的好人,一個身家清白的好人娶了另一個好人,這段婚姻無論在誰的眼裡都是天作之合,都是可以作為道德上的模範存在的。
他們不負眾望的結婚了,振保也十分滿意這樁婚姻,因為煙鸝的老實令人放心,她不像嬌蕊富於攻擊力,魅惑的就像一團掌握不了的火。
無論如何,娶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麼看都是穩妥的、划算的,就好比是振保的光明坦途中一朵添彩的鮮花,或者是,使他道德更加美滿的鑲金的花邊。
只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們的日子卻全然不是為外人想的那個樣子。
煙鸝有許多壞習慣,她喜歡將手帕洗乾淨,然後一張張地貼在廁所的瓷磚上。
因為腸胃不好,於是便仗著自己的病扭捏作態,她小氣而且庸俗,說話就像古井傳來的回聲,囉嗦又重複。
最令振保感覺無趣的是,她對於床事的冷淡,振保感覺自己好像踏進了婚姻的墳墓。
然而在外人眼裡,那還是一段美滿的婚姻。
又過了幾年,煙鸝為振保生下一個孩子,可是兩人卻越發無話,關係降到了冰點。
振保尤為深恨的便是煙鸝的溫聲細語,無論何時都是淡淡的樣子,就像是一具行走的通人氣的屍體。
這天,振保的弟弟篤保上門了,此時的他已經看不出過去青澀的樣子,來到這繁華的城市,他終究還是學了壞。
這次上門他是為了找哥哥拿錢,言談之中,他提起自己又看到王世洪的太太嬌蕊了,不過如今她已經是另一個人的太太了,而且老了,老的俗豔。
而振保聽了卻覺得,哪怕是老了呢,那也還是活著的,他甚至在鏡子中不斷的練習再次看到她時的場景。
這天,振保出門,突然天降大雨,他想著回去拿傘,卻不小心撞見妻子煙鸝和裁縫鬼鬼祟祟的樣子。
看到這個情況,振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讓他想不通的是,怎麼會是他呢?一個裁縫。想到這,振保就覺得荒唐,煙鸝怎麼會看得上這樣一個男的,不僅難看還有一點駝背。
至此之後,振保也開始在外面公開玩女人,而且逐漸到了隱瞞不住的程度,而煙鸝又是替自己的丈夫解釋辯解,又是不停地向周圍的人傾吐生活的辛酸。
她終於活成了旁人眼中的怨婦,然而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承認振保的變化是和自己有關係的。
振保和煙鸝的婚姻就像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卻爬滿了惱人的蝨子。
振保的脾氣也一日更甚一日,漸漸地更大了起來,經常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
他想不明白,當初是出於理性的判斷,兩個女人之中他選擇了煙鸝,然而卻依舊將日子過成了這般悽涼破敗的模樣。
如今雖然內裡苦,但面上的光還是得要的。在弟弟的婚禮上,他依舊說著最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仿佛他內心當真便是如此想的似的。
某天,在列車上,振保終於偶遇了嬌蕊。
老了,老得多了,振保在心裡如是不斷地評價著嬌蕊的魅力,就像一顆不大新鮮的果子,美依然是美的,不過已經不如當初那般攝人心魄。
美麗一旦褪色,它的內裡也漸漸地露了出來,此時的嬌蕊跟一般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即使振保有諸多挑剔,他對她也是懷念的。
兩人談論著分開之後的種種,窗外,冰涼的雨絲滴在玻璃上,霧似的朦朧。
嬌蕊此時已經有孩子了,沒有更多餘話可說,她便下了車。振保卻流下了一滴眼淚。
這場雨中的邂逅轉瞬即逝,而這卻並不是他想要的,想像中的再別重逢應該是嬌蕊哭泣著,回憶著他倆的從前,或許還有當年對他的埋怨。
然而,什麼都沒有。
倒是振保戚戚然,失落了很久。
不過,到了第二天的時候,振保決定洗心革面,從此他又變成了一個十足十的好人......
這是上映於1994年的國產電影《紅玫瑰白玫瑰》中的故事,改編自張愛玲的同名短篇小說。
張愛玲的小說裡絕少描寫超人般的英雄,關於性格色彩的塑造,她一向崇尚桃紅配柳綠這種不大徹底的搭配,筆下的男男女女都是沾染了俗世煙火的凡人。
而這部作品尤其因為那一番紅白玫瑰切準的解析而成為經典,它很好的道出了這世間有些男人的心態,這些男人少有真正懂得愛情的,他們對於紅白玫瑰的挑剔心思,以及情勢逆轉的不同喜好,本質上來自於他們的貪婪以及自私。
而振保則是這一類男人中尤其自以為是的那一個,他自恃接受過新式教育,因此在內心中時時刻刻打著精細的算盤,他慣常為自己找藉口,其實只是對自己的懦弱以及對情慾的放縱。
他同嬌蕊的這段感情,後者尤為真摯,而他卻並不甚懂,本質上是個極端利己的人,一次又一次越過倫理和道德,事後再妄圖遮掩。
享受了越軌的快樂,最後又希望粉飾太平假做無事發生,他自以為能夠跳脫出這一切,其實還是跟普通男人一樣,掉進了紅白玫瑰的愛情怪圈裡。
而紅白玫瑰的本質,白月光、飯黏子,硃砂痣、蚊子血,無論怎樣,白有白的淡雅,紅有紅的嬌俏,也許她們沒這麼完美,但是各自開放。
紅的哪怕化作濺血桃花扇,那也曾是轟轟烈烈的愛過;而白的若是難以忍受「窗前白月光」,要做出牆的紅杏,或許也並不是不能理解。
而振保的婚姻悲劇,或許看起來並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