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致敬流派的先驅者
他們使我們得以拼湊自己的語言
我們為什麼總要嘲笑那些純粹的人
世人要求窮人做的一切
我們都竭盡全力去做
這就是我平靜的晚年嗎
是我用全新的倔強的敏感極力維護的特權
最近讀了卡夫卡的一部中篇小說《變形記》,做了以上的一首短詩。小說敘述了格裡高爾,作為一家四口唯一的經濟收入來源,一天早晨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大甲蟲的故事。他變成甲蟲之後,家裡的其他人只能去找工作謀生,由他的妹妹一直照顧他,父親一直是敵對的態度。格裡高爾和家人經歷了幾次矛盾衝突之後,在格裡高爾嚇走租戶之後,被妹妹鎖在了自己的房間,他終於清晰地又悲慘地認識到自己是家庭的累贅,他認為自己必須離開這裡,他的決定也許比他妹妹還要堅決。
在他精疲力竭,生命即將逝去的時候,他感到欣慰,他感到相當舒適,疼痛漸漸減輕,他懷著深情和愛意回憶他的一家人。我覺得這裡的描寫就是生命垂危人的瀕死體驗,他在空洞平和的沉思中經歷了窗外的朦朧晨曦,最終呼出了最後一絲氣息。
卡夫卡以荒唐異化的手法為格裡高爾完成了一場葬禮,但它不是實際存在的,是一種物化虛幻的存在,就如同本文在文章的最後描寫在格裡高爾死後,他們一家人舒舒服服地乘坐電車到郊外去旅遊,他們的種種憂慮都消除了,在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之後,他們失去了一個家庭成員,接受了一個異化的怪物的死亡,有絕望,有勞累,在現在隨著甲蟲的死,一切陰霾都消散了。
有很多人在分析《變形計》的象徵意義,有的人說它反映了資本主義大生產環境下人的異化,人異化為零件,生產力,為資本家生產財富的工具。人成為「物」的奴隸,喪失了作為有智慧的高等生物的自我意志。
有人說作品表現了現代社會人的一種生存恐懼,變成甲蟲象徵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那種強大的不可抗力 ,現實中的寫照是20世紀以來世界大戰,軍備競賽,世界範圍的霧霾,疾病,饑荒,周期性的金融危機的淵藪,在當時的天空籠罩了巨大的陰霾。諸如恐懼,絕望,敏感等灰暗的的感受在社會關係和生產關係下流淌,湧動。
但我覺得拋去時代背景,精神隱喻,社會象徵等等不談,從最根本,最基礎的家庭關係,社會倫理來考慮。當你站在妹妹,媽媽和父親的角度考慮,當你發現你的親人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醜陋的噁心的甲蟲,或者你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就是你的親人,你當然也不能確定它是否能夠恢復,你甚至無法和它交流,你身處這樣一個情境之中,你會如何行動。
有人說這樣它變成了家庭的累贅,他失去了賺錢的能力,它遭到家人的嫌棄,最終被拋棄。有的人分析出「一個人突遭不幸,成了別人的累贅時,他與周圍人的關係也會變化,這種變化撕掉了人與人間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
然而我覺得要求一家人在艱難維持生計的同時,還要悉心服務一隻有可能是家人變作的,並且無法通過語言溝通的,且在生理上令人厭惡的(也就意味著對它的感情很難得到反饋)另一種物種界限跨度極大的昆蟲,或許有些苛求。畢竟每個人精力有限,在時間的積累中,感情變淡,長時間接受不到情感激烈的正向的反饋,遭到親人的冷落,嫌惡到放棄也是必然。這隻遭遇不幸的甲蟲的結局只能是走向滅亡。
相比較家人的反應,更讓我意外的其實是格裡高爾本人發覺自己變成甲蟲後,沒有吃驚,沒有想辦法醫治,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如何向公司請假,如何對付來到家的公司管理人員。我想這種思維上的固化,自我認知的異化,把工作當成生命首要意義的思想,才是較之身形上的改變更加根本,更加深不可測,也更加可怖的一種異化。我想這也許是卡夫卡想要向我們揭露的一種社會規訓和隱性強權對人性的摧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