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是我看的第一部張愛玲的小說,小說講述離異又逢家道中落的落魄小姐白流蘇經由徐太太偶然結識浪蕩公子範柳原。
這一相逢,原本簡單的男歡女愛在她們二人中間變成了一場暗流湧動的角力,兩個人費盡心機,相互試探,只為在這段關係中掌握主動權。
可是戰爭的到來讓這場暗鬥戛然而止,兩個自私的人在硝煙下倒真的生出了深厚情誼。於是浪蕩公子成功牽手落魄小姐走進婚姻的殿堂。
對於白流蘇與範柳原的這段感情,我更傾向於認為她們之間是始於心動,濃於愛情,止於感情。
至於為什麼這麼說,我們不妨先了解一個心理學上的假設性理論:愛情三角論。
1986年,心理學家史登堡在《心理學評論》裡發表了其著名的「愛情三角論」,對愛情作出幾何學的假設。根據愛情三角論,愛情由三部分組成:激情、親密、承諾。
從這個理論的視角來看,白流蘇和範柳原在初見後就具備了「激情」,白流蘇對範柳原頗感興趣,而範柳原也看上了白流蘇,於是他們有了後來的香港「偶遇」以及隨後的一個月相伴。
在香港的那段時間裡,白流蘇與範柳原一面互相試探,相互博弈,雖然彼此關係沒有進一步發展,但是他們時常在一起玩:
他每天都伴著她到處跑,什麼都玩到了,電影、廣東戲、賭場、格羅士大飯店、思豪大酒店、青鳥咖啡館、印度綢緞店、九龍的四川菜……
他們的關係看似親密,實則範柳原連她的手都難得碰一碰。
這時候的他們之間稱不上愛情,更似一種相互試探的競爭關係,而她們爭的是未來對彼此這段關係的主動權,誰能佔得上風,主導關係的發展。
對於白流蘇來說,範柳原財力還算不錯,是一張不錯的長期飯票,所以她要保證自己能掌握主動權,成為名正言順的範太太,才能讓這張長期飯票永遠不過期。
而對於範柳原來說,白流蘇是只不錯的金絲雀,當個地下情婦可以,但是當正頭太太不免有失體面,所以他也要保證自己能掌握主動權,方便隨時撤場。
於是,這樣的他們嘴上談論「我愛你」,而實際上她們口中的「我愛你」並不代表真正的愛情,更多的只是一種為了誘導對方陷入愛情,以便自己掌握主動權的手段罷了。
白流蘇也明白這點,所以她無比希望得到承諾,並以承諾作為親密的條件,而範柳原卻說:
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顯然了,範柳原如此說,不過是因為他不肯負責任,不肯給承諾。
在這一階段,白流蘇和範柳原的關係,除了具備激情外,並不具備愛情所需要的:親密和承諾。
所謂,無欲則剛。白流蘇渴求得到承諾,而範柳原不肯給,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對等,白流蘇只是個落魄的離異少婦。除了初見時範柳原的片刻心動外,白流蘇其實並無依仗。她能為自己加碼的只有在香港陪伴的那些許時間。
可無故陪著花心大少外出一個多月,只要她還顧惜著臉面和名聲,便只能繼續加大投資追逐自己的所求。因此這一回合的博弈中,範柳原必勝。
於是就又有了二人再次在香港相聚。這是她們間的第二回博弈。在這一回合,白流蘇已然身處下風,只能心甘情願成了範柳原的地下情婦。於是在再次重逢的那個旖旎的夜晚,在適當的環境,適當的情調下,他們終於達成了幻想中的親密。
這時候的他們距離愛情,還差一個承諾。
如果不是戰事突起,範柳原也並未想過給白流蘇一個承諾,經過一夜旖旎後,範柳原第二天就表示自己下禮拜便要去趟英國待個一年半載,只留白流蘇自己一人在香港。
張愛玲沒有說範柳原為什麼還會回香港帶走白流蘇,想來許是他還沒來得及離開港口,又或者作為一個紳士他並不能真的在戰亂中撇下白流蘇這樣的弱女子。
總之他回來了。
就像範柳原自己說的,比起外界的力量,人太小了。戰亂面前,他們倆如浮萍一般遊蕩在生與死之間,他們只有彼此可以依偎。也正是這樣的經歷,讓他們心的距離越發近了。當初範柳原說過: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如此看來,倒是一語成讖。戰爭的力量太大了,在動亂、恐懼包圍下,他們只能依靠著彼此,相互慰藉、取暖。可以說,他們的感情是被生死見證過的。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稍稍遠離戰火後,花花公子範柳原竟破天荒主動給白流蘇一個承諾,向她成婚。
這一刻他們之間是有愛情的。
當然,他們的愛情去得也很快。等白流蘇成了範柳原名正言順的妻後,激情也隨之消散了,範柳原也就不再跟她說俏皮話,轉而把那些甜言蜜語都省給了旁的女人聽。
至於她們夫妻之間,大抵已經由所謂的愛情轉成了親情。愛情曾經短暫地出現過,或許可嘆,不過自私如她們倆,其實也並不那麼在意。畢竟白流蘇如願成了正頭太太,範柳原繼續流連花叢,誰也不礙著誰,這才是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