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記》問世以來,歷來評論家均給予好評,也有一批以衛道者自居的,如明代何良俊之流,認為是有傷風化的淫詞。
王實甫在《西廂記》中的性描寫主要仍是用傳統的寫意手法,比《金瓶梅》的寫實手法要含蓄得多,抽象得多。這恐怕就是《西廂記》原本不僅從未出現過刪節本、潔本,而且始終在舞臺上演出的原因。
蔣星煜
《中日韓戲劇文化因緣研究》
翁敏華著
學林出版社
2004年3月第一版
369頁,28.00元
《西廂記》問世以來,歷來評論家均給予好評,也有一批以衛道者自居的,如明代何良俊之流,認為是有傷風化的淫詞。最別出心裁的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他對《西廂記》用了非常形象化的手法,十分聰明地把當時大觀園中各色人等對《西廂記》的內心深處的熱愛、表面上的一意貶低像工筆畫般精雕細刻了一番。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標題為《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驚芳心》,不言而喻,曹雪芹認為《西廂記》用心描摹崔鶯鶯與張君瑞的愛情故事的語詞為妙詞,並非淫靡之語也。
曹雪芹的時代是清代乾隆年間,距今已有二百年之久。就中國而言,經過辛亥革命、「五四」運動、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改革開放,社會有了飛躍的發展,應該說封建觀念基本上清理得差不多了,尤其對於愛情、對於性文化,也許轉變得太快,失去了分寸的也有。而翁敏華教授關於《西廂記》的述評,卻讓我大吃一驚。
其《性崇拜及其在戲劇中的面影》一文(原載《中國戲劇與民俗》,臺北學海出版社,1997年),將結束時說:
東方傳統戲劇的臺本中,每每有大量的豔言猥語,令今人不堪入目。《西廂記》的唱詞賓白就十分淫靡。尤其張生,大量的「下流話」使他幾乎不符合身份。鶯鶯的唱詞也很露骨。
我不知道翁敏華對《西廂記》是否真的如此評價,但使我不禁想起曹雪芹巧奪天工的處理。當賈寶玉先把《西廂記》給林黛玉看了,後來又對她說「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以後,林黛玉立刻滿面通紅,「薄面含嗔」,叱責寶玉:「……好好兒的,把這些淫詞豔曲弄了來,說這些混帳話,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也許會有人以此為依據,斷定林黛玉鎖定《西廂記》為「淫詞」的。
其實,前面還有一段文字:
「黛玉把花具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頓飯時,已看了好幾齣了。但覺詞句驚人,餘香滿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這才是她對《西廂記》的真實看法,之所以說成「淫詞豔曲」,還聲稱要向賈政、王夫人告發這件事,原是逗弄賈寶玉,說著玩的。或者說,在大觀園中,在這個封建大家庭裡,公開表示對《西廂記》的熱愛是不合時宜的。
林黛玉雖然不可能在大觀園中談論《西廂記》的文詞,但她也沒有設法隱瞞自己讀過《西廂記》,《紅樓夢》的第四十四回,鳳姐要鴛鴦行酒令時,當然黛玉也得說一句。她們是這樣說的:
鴛鴦:左邊一個「天」。
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
鴛鴦:中間「錦屏」顏色俏。
黛玉:紗窗也沒紅娘報。
按黛玉對詩文的熟悉程度,她完全可以說任何別的東西,她卻偏偏第一句說了《牡丹亭》,第二句說了《西廂記》,這是她的性格決定了的,無法改變也。甚至第五十一回中,寶琴吟詩《蒲東寺懷古》,要寶釵表態時,她也裝著對《西廂記》一無所知,只推說「卻無考」,企圖搪塞過去。仍舊被黛玉加以點破,使之十分狼狽。當然黛玉是曹雪芹所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之一,這一些情節都說明曹雪芹對《西廂記》評價之高,在論爭時,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