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鳥黃鳥,無集於桑,無啄我粱。張叔勇攝
■張叔勇
前些日子陪孩子學習《詩經》,特地選了不少自己拍攝的圖片用來製作圖文詩詞卡以幫助加深記憶。當學到《小雅·黃鳥》的時候,卻在圖片選擇上犯了難,因為按照常見文獻上的注釋,黃鳥就是黃雀,但是儘管我拍過不少黃雀的照片,圖庫中卻沒有一張可以表現「無啄我粟、無啄我粱」這種場面的片子,記憶中也沒有見到過類似的場景。
黃鳥是《詩經》中出現次數比較多的一種鳥,分別見於《周南·葛覃》《邶風·凱風》《秦風·黃鳥》《小雅·黃鳥》和《小雅·綿蠻》,看來是那個時代與人類關係比較密切的鳥類之一。
那麼《詩經》中的黃鳥究竟指的是什麼鳥呢?查閱了一下相關文獻資料得知,歷代對於黃鳥的說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黃鸝」說,另外一種是 「黃雀」說。初一看,這兩種說法都有可取之處,黃鸝與黃雀體色均為黃色,鳴叫聲也都清脆動聽,《周南·葛覃》所說的「其鳴喈喈」以及《邶風·凱風》「睍睆黃鳥,載好其音」均與之符合。持「黃鸝」說的,比如朱熹《集傳》,就把黃鳥注釋為「鸝也」;持「黃雀」說的,則有《爾雅義疏》,文中明確說明,「按此即今之黃雀,其形如雀而黃,故名黃鳥,又名摶黍,非黃離留也」。也有將黃鸝與黃雀混為一談的,《毛詩品物圖考》的陳述就比較含糊,「黃鳥,鳥名,又叫黃鸝、倉庚、摶黍等」。
考慮到殷周以後的文人對鳥類名字的認知可能會發生很大的變遷,形態以外的知識積累比較有限,其考證出現偏差也可以理解。隨著人類對於鳥類科學認識的增多,現在有條件對《詩經》中的黃鳥重新進行一番考證了。
黃鸝的說法,我覺得是可以首先排除的。因為黃鸝多為雙飛或獨飛,很難見到集群飛翔的場面,也就是說,你可以看到「兩個黃鸝鳴翠柳」,卻很難見到黃鸝「集於榖」「集於桑」。此外,從食性來講,黃鸝主要以昆蟲為主,是一種著名的農林益鳥,偶爾也會採食植物的種子,卻不會為害,古人是不用擔憂黃鸝「啄我粟、啄我粱、啄我黍」的。所謂「摶黍」,也就是指此鳥喜歡到人類居住竊食穀物之意,黃鸝便是摶黍的說法應當是錯誤的。
黃雀倒是有集群行為,符合「集於榖」「集於桑」的描述,然而,如果對黃雀的生活習性足夠了解的話,就會知道,黃雀在我國大多數地區都是冬候鳥,通常只在冬季的10月底至來年3月初可以看到,在此期間並非穀物灌漿及成熟期,是很難看到黃雀採食穀物的,除非是在我國的東北地區,那裡是黃雀的夏季繁殖地之一。這在與黃鳥有關的幾篇《國風》成文所在地也可以看出來。周南、邶、秦這幾個地方分別指鄂西北、河南至陝西一帶,均處於長江與黃河流域之間。根據《中國鳥類志》的記載,黃雀捕食部分害蟲並採食大量雜草種子,黃雀便是摶黍的說法也頗有可疑之處。
我們現在所說的黃雀是雀形目金翅雀屬的,如果把黃雀的概念放寬到金翅雀屬,再分別用黃雀和金翅雀來考量,就會發現考證結果會出現根本性的變化,金翅雀居然符合詩經中所有這些特點的描述。
首先,金翅雀的體色以黃褐色為主色調,稱其為黃鳥並不為過,何況還有一對金色的翅膀;叫聲也婉轉動聽,符合「睍睆黃鳥,載好其音」及「其鳴喈喈」之語;從分布上,黃河及長江流域也確實是其棲息地;而且金翅雀在我國這些地區為留鳥;金翅雀常常形成數十隻乃至上百隻的小群,在草叢、農田地頭活動,正如《小雅·綿蠻》所謂「綿蠻黃鳥,止於丘阿」,遇驚擾則會迅速飛至附近的枝頭,也符合「集於榖」「集於桑」的描述;更重要的是,根據《中國鳥類志》的記載,金翅雀主要以植物果實、種子、草子和穀粒等農作物為食,我自己也曾經多次拍到過,而且根據我的觀察,金翅雀與人類居住區的密切程度較黃雀更為接近,完全符合古人關於「摶黍」的意象。
至此,《詩經》中的黃鳥究竟何指已經非常明確,那就是金翅雀,而非大家通常所認為的黃雀。
《中國科學報》 (2018-07-27 第5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