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華資實業大門。 新京報記者 趙毅波 攝
南夏輝村的祠堂，留有肖建華的寄語。當地村民稱「肖建華」的肖字為蕭的簡寫。
入股當地國企並操作上市，最終實現控制，明天系以三家上市公司為基礎擴張版圖；旗下公司曾捲入官員腐敗案
以坐落於大西北的三家上市公司為基礎，明天系控制人肖建華遙控了一個龐大的資本帝國。
近日，新京報記者在肖建華妻子家鄉，即明天系上市公司集中地內蒙古包頭調查了解到，肖建華早年多次突擊入股當地國企，將企業操作上市，接著主導其發展直至實現最終控制。通過這一運作模式，肖建華及其明天系擁有了日後被外界稱為「三駕馬車」的三大主要上市公司平臺——華資實業、明天科技、西水股份。
肖建華的資本操作在上市公司所在地頗受爭議，除了經營狀況不佳外，肖建華旗下明天系公司甚至曾捲入當地官員的腐敗案。
此外，肖建華曾將自己在包頭的資本運作方式「複製」到其老家山東泰安，但在老家未能重現其在包頭的「戰績」。如今，現狀神秘的肖建華在老家泰安市肥城當地褒貶不一。
27歲已運作兩國企上市
時間回溯到1955年，作為新中國「一五」期間156個重點建設項目配套工程之一，華北糖廠投產，同年，華北糖廠更名為包頭糖廠，成為我國北方建廠最早、規模最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大型機製糖廠。
1998年12月，以包頭糖廠為基礎建立的草原糖業發起成立華資實業在上交所上市，募集資金2.89億元，成為全國甜菜製糖行業唯一一家上市公司，「草原」商標成為我國馳名商標。
這個有著光輝歷史的國有老廠的上市報告書中，一個27歲小夥子的名字出現了。
上市報告書顯示，肖建華，27歲，大學文化。1990年7月參加工作，曾任北京大學團委幹部、牡丹電視機廠車間書記、石家莊陸軍學院教師，現任包頭市北普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而隨著華資實業上市，肖建華成了這家上市公司的二股東、副董事長。
關於肖建華的介入過程，華資實業招股書等公開資料顯示，1997年12月，肖建華控制的包頭市創業經濟技術開發公司出資7600餘萬，受讓包頭草原糖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所屬包頭糖廠和包頭市電子儀器厂部分經營性資產。
到了1998年華資實業組建時，包頭創業以上述收購而來的淨資產評估值7600萬出資入股，肖建華控制的另一家公司包頭北普實業有限公司出資2300萬元入股。肖建華前後出資近1億元，其旗下的包頭創業和包頭北普分別成為華資實業第二和第三大股東，肖建華本人成為華資實業副董事長。
一位見過肖建華的華資實業老員工表示，肖建華那時是個小夥子，看上去很成熟，很有本事，比較嚴謹，「不是滿嘴跑火車的人」。
此前一年，肖建華剛剛成功運作黃河化工上市，後者也成為肖建華和明天系旗下的第一家上市公司，如今名稱已改為明天科技，其位於包頭市城西，而華資實業則位於城東。
由此，包頭成為明天系旗下三家上市公司中兩家的所在地，而另外一家——西水股份位於內蒙古烏海，距離包頭不遠。
2017年12月25日，新京報記者來到華資實業，一棟打著華資實業幾個字的辦公樓高大佇立，背後就是員工居住區。「華資實業名字裡的華指的是華北糖廠，資指的就是北大明天資源，華資實業的上市是肖建華一手運作的。」一位華資實業中層人士告訴記者。
代行董事長職權，不久退居幕後
去年12月底，一位華資已退休中層人士表示，糖廠是國有資產，肖建華（當時）也投了一部分，然後綁定合資一起上市。
兩位華資實業內部人士告訴記者，上市後的華資實業董事長名叫邢德剛，出自糖廠。
華資實業1998年年報顯示，邢德剛擔任董事長時，肖建華的職務為副董事長兼總經理。這一年，邢德剛51歲，肖建華27歲。
上述人士稱，「肖建華這時候向上面反映，給內蒙古上遠程教育、出電腦，投資多少個億。隨後不久邢德剛去職，公司被以「委託經營」的名義交肖建華管理。
按上述人士的話說，邢德剛在公司上市不到半年的時候「就被免了」。
關於邢德剛的離職，華資實業的公告中有著一個公開披露的官方版本：1999年8月，華資實業公告稱，董事長邢德剛女士因工作變動原因，辭去公司董事長職務，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肖建華代理行使董事長職權。
去年12月，一位包頭消息人士告訴記者，邢德剛人很不錯，是個女強人。記者暫未聯繫到邢德剛進行採訪。
上述人士告訴記者，肖建華承諾的電腦後來「確實投資了」，裝了一批286電腦，但據說「沒花太多錢。」
關於「遠程教育」的相關事宜，則在肖建華旗下另一家上市公司的公告中得到確認。
1999年7月，肖建華擔任董事長的黃河化工公告稱，公司擬將北京、上海的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在校生複習資料，收集到資料庫後，提供給本市各大學及中小學的電腦教室，該項目擬利用自有資金8000萬元。
肖建華只在「臺前」呆了很短時間。華資實業公告顯示，2000年5月，肖建華辭去公司副董事長、董事及總經理職務。
華資實業已退休中層人士稱，肖建華成為董事長後，就在任命大會上來了一次，之後幾乎再也沒來過公司。「他成了幕後人物，任何職位也不擔任。」
旗下公司曾涉落馬官員受賄案
肖建華雖然退居幕後，但仍然正式從股權上拿下了對華資實業的控制權。
2013年7月，華資實業公告稱，為了調整草原糖業及華資實業資產結構和內部資源的整合，包頭市國資委向濰坊創科轉讓草原糖業100%國有股權，交易價格11億元。濰坊創科也是明天系控股公司。
在此次改制之前，包頭國資委持有草原糖業100%股權，草原糖業持有華資實業31.49%的股權，包頭國資委為華資實業實際控制人。此次草原糖業股權轉讓後，明天系不僅從經營管理上，也從股權上控制了這家昔日的國企。
這個已經過去4年多的改制，至今令許多員工不平。
提及11億的收購價，一位中層員工告訴記者，員工們都認為（草原糖業）的資產遠不止這些，「華資實業在華夏銀行有股份，在恆泰證券、包商銀行都有投資，這都是以華資實業名義來投資的。」
據華資實業公告，草原糖業成立於1989年9月，2011年實現營業收入64.01萬元，淨利潤虧損103.85萬元。2012年前5個月未實現營業收入，淨利潤虧損9.49萬元。以2011年9月30日為評估基準日，資產總計帳面值為4.34億元，淨資產帳面值為2.39億元，評估值為11.14億元。
兩位參與改制的中層員工回憶稱，國有企業改制是必須職工代表大會通過的。在糖廠改制的代表大會上，第一次投票沒有通過改制方案，原因是補償條件太低。第二次投票才通過。
「按規定，第一次投票不通過，本身就沒有第二次了。」前述人士稱，當時職工們也去市裡反映此事，但沒有結果。據其稱，當時主抓此事的是包頭市一位姓張的副市長，而這位副市長已經落馬。
記者從公開信息中未能查到當年草原糖業的國企改制是誰「主抓」。不過，在2012年包頭市政府領導班子成員簡歷中，「國有資產的監督管理與運營」是副市長張繼平的分管領域。
公開資料顯示，2016年1月，包頭市原副市長張繼平受賄、濫用職權案獲一審判決。被告人張繼平犯受賄罪、濫用職權罪，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五十萬元。
根據裁判文書網2017年7月公布的判決書，張繼平曾在多家國企改制實施過程中受賄，且曾收受肖建華旗下明天科技高管的賄賂。
據判決書，2008年至2011年包頭市安監危化相關通知，證實明天科技因環保、安全等不達標被要求停止生產及異地搬遷，引起職工上訪。2009年，被告人張繼平幫助明天科技解決職工上訪問題，於2010年底至2012年中秋節前，三次收受該公司董事長李某人民幣共計6萬元。
公開信息顯示，2010年10月，包頭市就賽力特爾、明天科技、華資實業等幾家國企深化改革工作進行了專題研究，副市長張繼平出席該次會議。
多次運作地方國企上市後逐步拿下控制權
參與運作地方國企上市、上市後逐步拿下控制權，這種資本操作路徑不僅出現在包頭的華資實業身上，也出現在明天科技和西水股份身上。
作為肖建華旗下另一家上市公司，明天科技的前身為黃河化工，在1997年7月上市，從時間上還早於華資實業。
據黃河化工上市報告書，1994年6月，包頭市化學工業局將其下屬的十九家企業組建為包頭化工集團總公司，後者再將其所屬的包頭第一化工廠等資產設立成為黃河化工。
一位華資實業中層人士稱，當時包頭市想要把包頭一化打包上市，肖建華妻子（指周虹文）在裡面工作，肖建華在此時加入將公司運作上市，「肖建華那時候還想把包頭另一家公司做上市，沒成功，才來的糖廠（指推動華資實業上市）。」
1999年7月，黃河化工公告稱，包頭市國有資產管理局將持有的包頭化工集團總公司47%的股權轉讓給北京北大明天資源科技有限公司，轉讓金額10862.64萬元。至此，肖建華通過掌控黃河化工的母公司而對上市公司實現控制。
值得注意的是，和運作華資實業類似，肖建華在正式從股權上入主黃河化工之前，已經成了公司經營上的一把手。
1999年4月，黃河化工公告，董事會一致選舉肖建華為公司董事長，這距離包頭市國資局轉讓其股權尚有數月時間。肖建華當時還對黃河化工業務進行改造：1999年4月，黃河化工公告稱，為實現主業向高科技信息產業的轉移，公司決定對肖建華旗下北普實業全面收購，對公司的主業結構進行一定規模的重組。
2017年12月27日，新京報記者來到位於包頭城東的明天科技，一個大院內坐落著一個打著明天科技的辦公樓，另一旁打著tomorrow的顯赫標誌，這就是肖建華的第一家上市公司黃河化工的現狀了。
拿下西水股份的過程與之類似。
西水股份由內蒙古烏海市國企——西卓子山草原水泥集團總公司發起成立，2000年就實現上市。根據多家媒體此前的報導，肖建華對西水股份的收購是在2002年至2006年長達5年時間內完成的。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早在西水股份上市時，肖建華就是小股東。
查閱西水股份上市報告書，草原水泥集團持股佔發行前總股本的53.26%，另一股東為北京新天地互動多媒體技術有限公司，持股佔發行前總股本的9.41%。工商資料顯示，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肖衛華，即肖建華弟弟。
此外，肖建華的明天系成員也出現在西水股份高層名單中。
上市報告書顯示，北京新天地互動多媒體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程東勝擔任西水股份監事會主席，現年29歲，肖永紅女士擔任公司董事，現年25歲。肖永紅為肖建華妹妹。
和操作華資實業與明天科技類似，直到2006年，西水股份的實際控制人才從烏海市國資公司變更為明天控股。至此，明天系已經在大西北掌握了三家上市公司，也成為如今明天系明確擁有控制權的三家上市平臺。巧合的是，三家公司股票代碼尾數均為91。
以這三家上市公司為基礎，北京大學畢業生肖建華頻頻施展資本運作後聲名鵲起，他創立的明天系在十幾年中崛起為資本市場一支龐大力量，他本人也以擅長資本運作著稱。
在不少媒體報導中，肖建華來到遠離家鄉和北京的內蒙古，特別是在包頭創業，與他的妻子周虹文有關，其妻子背景引發外界揣測。
來自華資實業的兩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自北大畢業後，肖建華在牡丹電視機廠當支部書記，後來去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當了教官。退役後因為她妻子在包頭，所以就來了這裡。上述人士稱，肖建華妻子家族並不顯赫，周虹文父親是包頭市第一中學管後勤的主任。
曾在家鄉複製「包頭模式」
在妻子的家鄉縱橫捭闔成為肖建華事業的起點，鮮為人知的是，肖建華資本運作的又一主場位於他的山東老家泰安。
作為華北的化工業基地之一，泰安化工企業眾多，其中一家名為阿斯德化工的企業位於泰安市肥城。
2017年12月22日，新京報記者來到阿斯德化工，看到已無生產跡象。一位老員工告訴新京報記者，公司以前是肥城國有企業，效益一直很好，但因為管理不善，目前已經停產。
據媒體2013年報導，肖建華曾欲推動阿斯德化工上市，但最終無功而返。肥城市招商局一主要負責人表示因上市事宜而損失幾千萬。
對於肖建華當時的資本操作，一位阿斯德老員工告訴記者，大概十幾年前公司想要上市，因為肖建華是肥城人，又比較懂資本市場，公司就請他過來幫忙運作上市。據其稱，肖建華來的時候答應給公司投資不少錢，錢確實也打過來了，但未經他允許不準動用，同時又要求公司跟投幾千萬，到最後上市沒成功，公司白白損失了幾千萬，肖建華後來也走了。
當記者提及能否介紹相關高層領導採訪時，這位老員工婉拒。他表示，這件事涉及的利益關係相當複雜，而且已經過去多年，後來廠裡也有一些領導落馬，當年的人都不願重提舊事。
這位老員工還提到，離開公司後，肖建華又去了肥城邊上一個縣寧陽，去和那個縣的國企合作，「合作沒成，他就再也沒回過肥城。」
2002年10月，肥城市鄰縣寧陽的華陽科技4000萬A股在上交所掛牌上市。據上市招股書，第一大股東為山東華陽農藥化工集團有限公司，持股4788.98萬股，持股比例95.78%。多年之後，通過媒體報導，外界才得知此次上市的幕後推手正是明天系，不過明天系在2007年已經退出，而華陽科技也走向重組之路。
2017年12月22日，新京報記者來到華陽科技，未見生產跡象，華陽集團未允許記者參觀。一位曾在這裡工作的老員工告訴記者，廠裡請了明天集團過來做上市的事情，上市倒是上了，結果後來公司破產，中間具體財務的事情不清楚。「現在只是勉強活著，偶爾還生產。」他說。
這位員工指著旁邊一座工廠說，這裡老闆以前是華陽的副總，華陽不行以後他出來單幹，廠現在比華陽都大，「廠裡一些領導有的自己辦了廠，有的跟了明天集團走了。」
2011年1月，華陽科技公告稱，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便民訴訟中心華陽集團持有的華陽科技3100萬股股份進行公開拍賣，淄博宏達礦業有限公司以29450萬元競得，成為上市公司新主人。
2017年12月22日，新京報記者致電華陽集團一位高管，對方表示目前華陽集團和明天系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並表示前期經辦上市的人都已經跟著明天集團走了，目前不方便透露信息，隨後掛斷了記者電話。
新京報記者在明天系旗下新時代證券官網看到，其董事會秘書為封照波。而在華陽科技上市時，其董事長也是封照波。
不再回鄉的「神童」
南夏輝，山東省肥城市的一個普通村莊，坐落於縣城以南40公裡處。如今因為客流量少，通往這裡的公交已經停運。
在南夏輝村村口，肖建華發小肖富海開了一家小賣部。「小時候和他一起玩，他屬於那種非常聰明的人，過目不忘，還沒上學就能背乘法，語文數學門門都好，在泰安市作文大賽拿了第一名。」
肖富海回憶稱，肖建華的小學和初中是在村裡讀的，但他學習太好、一直跳級，高中去肥城最好的學校肥城一中念書，高二就因為學習優異被保送到北京大學。
在南夏輝村，坐落著肖建華捐建的家祠。
2017年12月23日，記者來到祠堂看到多個肖建華的痕跡。大門口碑刻顯示，「十八世孫建華更是資助甚眾」，展覽廳內有肖建華「傳承祖德、繼往開來」的題字，題字左下角附有肖建華的署名和印章。
另一展廳內介紹道，肖建華是肥城縣第一位考上北京大學的大學生知名企業家，2015年捐款50萬重修蕭氏家祠，2016年投資135萬元支援分布式光伏扶貧項目，年增加收入120萬元。
多位村民表示，肖建華自從上了大學，就再也沒有回到村裡。村裡目前只剩下他的堂叔肖富寶，已年過七十歲，記者前去肖富寶家發現家門關閉，鄰居稱他現在不在家。
一位和肖建華父親肖富銀相熟的老人告訴記者，肖富銀之前一直當老師，對子女教育有方，家境在村裡是中下水平，20年前他們一家都搬到了北京。
如今，肖建華的老宅已是一片平地，村民在這裡種上了蔬菜。
肖建華
個人簡歷
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系。1990年畢業後，曾留校在北大黨委學生工作部任職，於1993年創辦北京北大明天資源科技有限公司，由此開始了「明天系」的龐大運作。1999年9月，明天控股有限公司成立，肖建華的妻子周虹文為法定代表人。
現狀
公開信息顯示，自去年年初，「明天系」實際控制人肖建華被曝正在接受調查。據財新、經濟參考報等多家媒體此前報導，「明天系」曾在其官方平臺以肖建華本人名義發表「嚴正聲明」予以「澄清」。其中去年1月30日發出的第一個聲明題為「特別聲明」，稱肖建華一切正常，正在國外治病。1月31日，「明天系」微信平臺再次以肖建華名義發表「再次聲明」，稱肖建華在海外治病，隨後，兩則聲明均被刪除。近一年來，肖建華未再於公開場合露面。
言論
（2013年5月接受21世紀經濟報導專訪時稱）「我們最大的優勢是投資能力，我更多看大勢。」「我只想做一個投資者，很真實的投資者。」「明天集團高層負責人自創業十幾年來，沒有一個人受過國家政法部門的調查、邊控、訊問、處罰，所以種種潛逃如何如何，基本都是一些不負責任的猜測。」
□新京報記者 趙毅波 包頭、泰安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