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提示:用今天的眼光很難想像大商場裡一家開放式咖啡店對60年代文化人的吸引,甚至到70年代末大家都已經覺得難以理解。根據一個香港作家魏紹恩1978年11月在《號外》的目擊報導,從國外回來的音樂家林敏怡首次來到巴西咖啡,當場失望地叫出來:「哈?乜呢度就系巴西?」難道這裡就是你們傳說中的巴西嗎?
鳳凰衛視5月25日《開卷八分鐘》,以下為文字實錄:
梁文道:現在很多大陸遊客來到香港,都會去尖沙咀一個非常大型的商場,就是海港城。在海港城這個商場裡面,你看到非常多的時髦的名牌的商店,當然也有一些比較大眾化的產品。反正無論如何任何遊客到了這個地方,好像都能找到自己滿意的東西,或者消費的場所。但是這個地方在幾十年前也曾經是本地人心目中最新潮的地方之一。很多人都覺得星期六、日,一家大小到那裡去逛,或者平常一些比較時髦的、新近的城市白領階層都喜歡去那裡散步。那裡面最奇妙的是有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店叫巴西咖啡店,六七十年代的時候,曾經是香港很多文化人、藝術家、小波希米亞族最愛泡的一個地方。是不是很弔詭呢?在一個商場裡面的咖啡店叫「巴西咖啡店」,然後大家都把它當成好像覺得是塞納河左岸的那種文藝咖啡屋一樣。而那個地方到了現在已經成為香港的文化史裡面的一個小傳說,只是如今還記得它的人並不多了,你必須要在這本書裡面才找到它的痕跡。這本書就是《事後——本土文化志》,作者是現在旅居北京的香港作家陳冠中。
陳冠中是個全面參與了香港在七十年代開始的一個新潮城市文化運動的元老級人物。當然他創辦了香港非常有名的《號外》雜誌,是兩岸三地裡邊第一份城市中產階級的文化雜誌。同時他甚至有份鼓吹了,創造了今天我們所知道的蘭桂坊這個地方,他參與過電視、電影、音樂、出版,各種各樣的文化事業、產業,是個很奇特的一個作者。我們在這本書裡面,看到他回憶他當年曾經參與過的這些香港本土文化事件裡面,他也提到了巴西咖啡屋,就是當年還叫「海運大廈」的海港城,他也說了用今天的眼光很難想像大商場裡一家開放式咖啡店對60年代文化人的吸引,甚至到70年代末大家都已經覺得難以理解。根據一個香港作家魏紹恩1978年11月在《號外》的目擊報導,從國外回來的音樂家林敏怡首次來到巴西咖啡,當場失望地叫出來:「哈?乜呢度就系巴西?」難道這裡就是你們傳說中的巴西嗎?
香港由這個角度看來,的確很符合很多人對它的印象,好像是很貧瘠的,沒有什麼文化風景的地方。但是很奇怪,它出現了很多奇花異草,甚至在整個華人世界裡面都是非常獨特的。例如說這裡面提到了70年代初的時候,香港還有很小眾的託洛斯基派,在兩岸三地恐怕只有香港才有託派,甚至到今天這個託派還存在。70年代初,激進的青年集聚在70年代雙周刊,當時本地的老託派寫長信向70年代雙周刊還進言隔代覓知音,以至該刊很多成員後來加入了託派。那個時候陳冠中說他認識王凡西的老戰友樓子春,也就是樓國華,筆名一丁,這是我們中國託派史上很有名的老人物,他說這個老先生到了1986年接受香港的雜誌訪問的時候,仍然元氣十足的解說託派運動不是歷史沉積,反而是代表世界的未來。這很有意思。
那我們再看看陳冠中,大家看到好像當年很幽僻,但是你看看1981年,他寫道:「我自費出版了第一本書叫《馬克思主義與文學批評》。」為什麼寫這本書呢?那是因為當年我們一個很有名的影評人前輩叫羅卡,跟他說,「現在的新派文化人那是1981年、1980年,滿口什麼西方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總沒看到有誰老老實實寫幾篇介紹文章。我心想,對啊,70年代都快過去了,這方面還沒有用中文寫成的書,有點說不過去。」於是他就從西方馬克思主義寫到了後結構主義,印了一千本。那麼這個據我所知,應該是整個華文世界,談到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以及後結構主義的第一本書,就在香港出版了。不只如此,1978年6月的時候,當時陳冠中辦的《號外》雜誌,還有個電影周刊叫《大特寫》,以及香港的電影文化中心,還在香港的藝術中心舉辦了一場結構主義與符號學講座,這是不是聽起來很荒謬的一個講座。1978年辦的講座,但是當時有幾百人來參加這樣的一個活動,當時在香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文化氣氛呢。
當然除了這些文化先驅之外,我們想到香港,總是想到香港的物質文明。所以這裡面也就提到了,在1980年代的時候,當時他辦的《號外》雜誌裡面,有一對作者,他們開始一個一個牌子向香港人介紹喝瓶裝礦泉水,像……這些礦泉水,然後他們還堅持認為……是煮咖啡最好的水,陳冠中說,「我至今不確定是否如此。」那個年代是香港的鍍金年代,吃魚翅、鮑魚、喝白蘭地,但是這一小撮堅持優雅、高尚品位的人,在1981年開始寫到了葡萄酒,而且是從最基本的葡萄種類和產區談起,當時對新的富裕階層來說,葡萄酒還是個初級階段,不過你想想看,羅伯特帕克他的第一本書《波爾多》其實也是到了1985年才開始出版。
說到這些物質文明,很多人要講到香港的這種小眾流行文化,其實也非常有趣的,比如說1978年11月到第二年的2月,也就是1979年的2月,香港藝術中心舉辦了前後三個月的香港音樂新環境。這是什麼呢?這是個音樂節,這個音樂節裡面,全是當年香港一批音樂人、作曲家的作品,他們的作品已經接上了香港現在最早的現代嚴肅音樂的創作潮流,因為這裡面有些人可能是一些外國大師的弟子。不只如此,我們知道前年的時候,著名的德國舞蹈家皮娜·鮑什去世了,她去世前也曾經來過我們中國各地巡迴演出,大家都覺得很了不起,是個盛事。可是很多人也許不知道,早在70年代,皮娜·鮑什就已經來過香港演出了。這裡面陳冠中他引述了一個我的香港朋友胡恩威所講的,香港的文藝發展是煙花,曾經在香港出現過,存在過的文化藝術作品,包括全華文世界第一本介紹現代主義的文學刊物、文藝新潮,第一本現代意識流小說——劉以鬯,第一本魔幻寫實主義小說——西西,他們過去的作品都在煙花般的歷史之中出現過又消失掉了,但是我們好像一點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