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北京,歷史文化積澱豐厚,其中會館文化就是個重要的話題。我國出現真正意義上的會館最早見於明朝,其發祥地就在北京。
明永樂年間,朝廷由南京遷都北京,永樂十三年(1415年),朝廷宣布將科舉考試地點也改為都城北京。「十年寒窗無人問」的各地莘莘學子,無不夢想著「一舉成名天下聞」。每逢三年一考的會試期,全國數以千計,有的年份竟達上萬的舉子紛紛湧入京師。
政府規定,每個舉子都可領取一定數量的車馬費(即所謂「公車」)作為進京的盤纏,但眾多舉子進京後吃飯住宿是個很大的問題。為方便本鄉舉子們考試期間的食宿,各省、州(府)、縣政府或在京為官的士紳,大都在京城選址,買地買房,修建會館。因為這類會館是為考試的舉子們所建,所以又稱為「試館」。據說最早在京購屋置地辦會館的,是安徽蕪湖人,會館名為「蕪湖會館」。會館出現之初,把服務科舉放在頭等位置,不僅免費為舉子提供食宿,有的會館還另外資助路費。
中國人地域觀念即「籍貫」意識濃厚,在京各地官員為壯大自己的勢力,無不希望家鄉子弟能夠科考及第入朝為官,對建會館都是全力支持,因此,各省在京的會館往往不止一處。明代嘉靖年間,奸相嚴嵩為拉幫派,結黨營私,大力扶植家鄉江西省的在朝勢力,在京的會館數量就很多;因明清兩代江西籍京官人數眾多,到清代時,共建會館66處,為各省之最。
全國性的會考每三年舉辦一次,舉子們住會館的時間有限,逐漸地,在會考之前或之後,多數會館也成為同鄉聚會、聯絡情誼的場所,如年節團拜,以及祭祀、結婚、做壽、宴請等活動之用;聽候分配或準備上任的新官也常暫居於此。有的省份對會館的功能還是細分的,如山東省,就同時有「山東試館」(專為會試之用)和「山東會館」(除會試用外,還兼做它用)。有趣的是,雖然許多會館在建造時都有商人捐款助力,但各地會館一般都鄙夷、排斥商人,不允許商人在此食宿;大概是認為商人唯利是圖,一身銅臭氣,而讀書人自視清高,不屑與他們為伍吧。
一般的會館在管理上實行館長制;館長由本籍同鄉推舉,公推德高望重、辦事公道、能力強者擔任。而日常開支,一般靠官員士紳、商人、民間捐助和平時出租房屋所得(科考期間房屋須收回供舉子居住)。
隨著社會的發展特別是經濟的繁榮,有資料顯示,明代鼎盛時期中國每年的生產總值佔到世界的百分之四十以上,除了文人的試館外,漸漸地,也出現了以經商和商人、手工業者活動為主體的會館即「工商會館」和「行業會館」。
工商會館最活躍的時期是明代中期以後。可分為兩類。一種是同一地區同一行業的會館,如山西平遙顏料商建的「山西平遙會館」和山西河東菸草商人建的「山西河東會館」等;另一種是由不同地區或不同行業商人共同集資興建的,如「臨襄會館」,是臨汾、襄陵兩地油商、鹽商、糧商共建的,「臨汾東館」(又稱「臨汾鄉祠」)則是臨汾紙張、乾果、顏料、雜貨、菸草五個行業的商人集資合建的。這類會館,是商人辦事、聚會的場所,通常又往往用作本鄉人包括在京城士人聚會的地方,有的還逐漸和官府搭上了關係。
行業會館,是從事某個行業的人士共建的會館。工商業和手工業者為了能在京城生存發展,需要立足之地,也會建會館。如從事玉石行業的「長春會館」、從事戲劇行業的「梨園會館」,還有「棚匠會館」等。這些會館的出現,主要為維護本行業人士的共同利益。所謂「行有行規」,為了維護本行業的社會聲譽和避免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其內部往往會訂立若干規章制度,要求大家共同遵守、共謀發展,使本行業更加興旺。例如,山西臨汾人、襄陵人從事的油行,由經營香油、花生油、豆油,逐漸擴展到醬菜、酒類、綢緞的買賣及紙業。晉商肯吃苦,又善於經營,事業在京城發展很快,他們開的店鋪,有的名號歷久不衰。大家所熟知的「六必居」醬菜園,已歷經四百餘年,至今仍很紅火。當年,山西人在京的各類會館,多達47所,其數量名列全國第二。
商人建會館,當然主要是便於做生意,但其中也有模仿文人試館的影子。在封建社會,「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早已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經商牟利尤為文人所不齒,以致會出現商人出資出力幫助建會館,反過來卻不允許商人在會館食宿的尷尬情形。隨著社會經濟的繁榮,商人有了大把的銀子,為壯大勢力、擴大影響,為改變其社會地位,他們建自己的會館,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除上述三類會館外,還有一種為客死京城的死者家屬服務的「殯葬儀館」,方便食宿之外,還協助辦理送葬、追悼等諸多善後事宜。如山西人在南下窪子建的「西晉會館」,山東人在廣安門外手帕口建的「齊魯會館」便是此類。
此外,還有少數會館,其功能不同於其中任何一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安徽會館」。這所會館佔地九千多平方米,規模宏大,整體為蘇杭園林式建築,雕梁畫棟,亭臺樓閣,美輪美奐。它既不接待考試的舉子,也不從事任何行業活動,它是清末以李鴻章為首的在京安徽籍官員、將領聚會聯絡感情的場所,因而具有濃烈的政治色彩。值得一提的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戊戌變法,即康有為、梁啓超等志士仁人發起的維新運動,便以安徽會館作為策劃地之一;清末四大徽班進京,也曾在安徽會館立足並在會館的戲樓登臺獻藝,對京劇的最終形成和發展做出了貢獻。
清朝取代大明後,鑑於中國歷史上少數民族統治漢人反被漢人同化的歷史教訓,朝廷實行滿漢分居制度。漢人不得在內城居住和從事各種活動,連同其會館一侓遷往外城(內城南面以前門、宣武門、崇文門一線為界),於是,離內城較近的地區就得天獨厚地成為興建新會館的理想選擇。這也是清代以來宣南和崇文地區會館特別多的重要原因。據統計,從滿清建朝至辛亥革命建立民國之初二百多年間,區區宣南(即原來的宣武區)百餘條街道、胡同中,所建會館達429處之多。
會館的興盛,有力促進了文化的交流。來自全國的成千成萬名進京趕考的舉人,把各地不同的風俗、文化帶進北京,又將京師文化傳播到全國各地;各省建的會館,風格多種多樣,相互影響、相互融合。其他行業人士也彼此借鑑,帶來了諸多行業的繁榮。
會館衰落,始於清末。二十世紀初,大清帝國已是風雨飄搖,科舉考試先是廢止八股文,接著科舉制度被徹底廢除,本以服務科考的會館失去了服務對象,不得不改變職能。轉變最快的,是福建省的「閩中會館」,1902年率先把會館改為新式學堂「京師閩學堂」。其餘會館大都改為「同鄉會」。這給許多革命志士、文人學者提供了棲身之所,可以藉助會館從事革命活動或進行寫作和研究。例如康有為,先以「上皇帝書」的方式呼籲變法,繼而成立「強學會」,就是在南海會館;孫中山先生到北京,主要的活動都在湖廣會館進行。魯迅先生在紹興會館的「補樹書屋」寫下了《狂人日記》《孔乙己》《藥》《一件小事》等膾炙人口的小說,從而完成了由「周樹人」到「魯迅」的蛻變。會館文化無疑已是北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惜的是,會館的保護工作不力,其現狀令人痛心。許多的會館早就被毀,有一部分曾成為街道工廠、倉庫、學校,現在又建起了商品樓;更多的成了民居大雜院,時刻面臨拆遷的命運。去年,筆者因為奉命編寫鄉土教材,曾騎自行車走訪宣南地區的會館,看到一些頗有名氣的會館,如紹興會館、瀏陽會館等,雖然大門口的牆上赫然釘著「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但裡面無不是破敗失修,滿眼髒亂差。想打聽一下「補樹書屋」的位置,所遇住在紹興會館的人,竟無一人聽說過。
保護最好的,當屬坐落在虎坊路路口的「湖廣會館」了。會館的正門朝東,氣勢恢宏,兩邊是高大的灰色院牆,裡面的建築都經過翻修,錯落有致。如今它不僅開著規模不小的由啟功先生題寫匾額的楚畹園飯莊,而且還有京劇團常年在此演出。我想,這倒是個可以借鑑的保護會館的好辦法。 (張克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