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3 11:1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曹語庭 食品與生活
我童年和少年時的記憶,都是關於夏天的。那時五月初立夏當日,小朋友胸前會掛一枚套在網線袋裡的白煮蛋。隨著天氣漸熱,富含油脂的鹹蛋呼之欲出,還有鹹菜㸆毛筍、夜開花豆瓣羹。待到六月黃梅天,伴著梔子花的甜香和楊梅的殷紅甘酸,整座城市泛著淡淡的水氣,房屋的牆角洇著一道黴,小暑一過,盛夏就拉開帷幕了。
我是跟著外婆長大的,她祖籍浙江定海,那裡「海」光山色,海產豐富。少時的滋味刻在記憶裡,外婆生平好這些東西,加上浙江人嗜鹹鮮,夏天一到,開撈捕魚,時不時就能做出幾道海味。炒海瓜子、炒蟶子、蛤蜊湯,細嫩鮮甜。尤其是海瓜子,生長在潮汐頻繁的沿海灘涂,粉橘色的薄殼,只要一點點蔥、姜、料酒,就是一道極鮮的美味。
夏天是梭子蟹大量上市的時候,「面拖梭子蟹」是外婆的拿手菜之一。她將蟹殼剝開,挖去蟹嘴和腹部的蟹鰓,留下蟹黃,斬下蟹螯,大卸成幾塊,以生薑和油煸鍋,蟹的刀口切面沾上薄薄一層麵粉,入油鍋煎至微黃,再下料酒、生抽、水燜煮,等到蟹殼逐漸從青色轉紅,放鹽、蔥花和少許醋,最後倒進剩餘的麵粉勾芡,她十拿九穩,全憑直覺和經驗。活蟹的肉可以一絲一絲地褪下,隱約閃著金屬光澤,肉質緊實,富有彈性,有一股甜味。「蔥姜燜海蝦」也是專屬夏季的時令海味,海蝦的頭尖而長,殼堅,燒熟後紅殼上泛著點點白,比起河蝦,海蝦的肉質粗而鬆軟,鮮味卻更勝一籌。
不僅如此,夏天還是吃泡飯過鹹小菜再恰當不過的時節。經過醃漬、乾燥等技藝加工的新鮮海產,在時間的醞釀下幻化成風味獨特的美食。浙江人擅長製作鹹貨,鹹鯗魚燉蛋、幹煎鹹帶魚、黃魚鯗又鹹又鮮,最下飯,是寧波人俗稱的「壓飯榔頭」;蟹醬(蟹糊)、醉螃蜞、醉黃泥螺、醉香螺……都是醉人的小菜,酒和鹽是靈魂,蕩漾著浙江人的鄉愁。
20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外婆買來醃製過的海蜇頭,我記得水鬥下的那個小水缸裡,飄著一股海蜇特有的氣味,直到浸了很久,怪味才漸漸散去。海蜇頭蘸一蘸醬油麻油汁或鹹鯗魚蒸好後的滷汁,入口,爽脆有嚼頭,與其說吃的是它本味,不如說是那蘸汁的鹹鮮。還有鹹烏賊蛋(雌性烏賊的產卵腺),洗淨後,放料酒隔水蒸,極香,口感細膩,非常非常鹹。按照現在的科學飲食標準,這種鹹度空口吃可能會致腎衰竭,正如很多食客在網上的評論,「太鹹,就是太鹹」,但這正是傳統的寧波風味,鹹得一口能讓人仿佛回到幾十年前——各地食物保持其鮮明特色、不會互相串味或改良的歲月。那時,寧波菜就是極鹹的,除了甜食以外,一律不會為了迎合食客口味,通過減鹽放糖來降低口感上的鹹度。
很多年前的夏天,我坐在一張用兩隻木凳子拼成的「餐桌」旁,喝著外婆燒的淡菜湯、海蜒冬瓜湯。暑熱散盡的黃昏,外婆聽我在西窗下用電子琴彈兒歌《斯旺尼河》給她聽,這首曲子簡單而優美,瀰漫著淡淡鄉愁。我曉得外婆心裡一直存著如曲中描述的那般美好的童年往事,就如她給予我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光,充滿鹹鮮滋味的夏天,欣悅而溫情,深深地刻在我人生的食物記憶之中。
原標題:《鹹鮮一夏,淡淡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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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 鹹鮮,夏天,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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