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正趕上分田到戶。剛開始物質還比較貧乏,但已不至於餓肚子。
每當大人問我吃什麼,只回一句話:蔥油鹹菜!
在我當時的認識裡,家裡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味的東西。大人都誇我好養活。
山東人主食煎餅,在外地人的印象裡,山東人就是煎餅卷大蔥。的確,煎餅卷大蔥實現了兩個經濟:一個是物質上的經濟,成本低;另一個是時間上的經濟,不用費時費力,現成的煎餅,捋上一棵大蔥,有飯有菜,有滋有味。但如果在這個基礎上再抹上一勺豬油、鋪上一層細細的鹹菜——那滋味,讓我現在想起都回味無窮。
可惜現在很難再享受到這種口福了。
遍嘗厚味的味蕾業已麻木,食材也不是原來的滋味。
小時的煎餅,是用石磨磨出糊糊來,扯上幾筐麥穰,在鏊子上一張張烙起來,香氣飄過好幾個院落,就會聽到人說:「誰家又烙麥煎餅了。」
最愁人的是推磨了。早晨黑乎乎的天,正睡得熟熟的時候被喊起來推磨,還能忍受。最難受的是我暈磨。幾圈下來天旋地轉,還得咬牙忍著。為什麼?就是怕大人責罵偷懶耍滑裝的唄。現在我的孩子都暈車,這是有底子的。
後來出了機器磨,我是真心感激科技的發展。在我心裡,這是最偉大的高科技啊!
不過,總是感覺煎餅的味道變了。這是不是玄學?
柴草烙的煎餅就是好吃,這真的不是玄學。剛揭下來的煎餅熱熱的拿在手裡,軟、脆、香甜,就是放上幾天,也依然好吃,並不散渣,也不皮條難咬。
有次趕集的時候,聽見前面走路的兩個老頭,一邊走一邊聊:「不想死,是哈,天天麥煎餅。」
另一個則說:「是恁,看看這社會能走到什麼樣!」
麥煎餅曾經是他們這一代的夢想。
至於蔥還是不是那個蔥,其實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最後我的胃已經不再耐受蔥的辛辣衝擊,加上現代人的生活密集,我已無法再嘗試生蔥。
但油,已然不是那個油了。
現在人對動物油有多麼恐懼,那時候對動物油就有多麼嚮往。
賣肉的常常頭痛的是:「你光要肥的,那我這瘦的怎麼賣?」
肥肥的膘油買回來,切成小塊,放到鍋裡,燒上火,不久,白色的肥肉塊就嗞嗞冒出油來。看著肉塊逐漸變小,變黃,變成香噴噴的肉渣,禁不住先用筷子挑一塊出來。大人卻並不著急,總想把裡面的油更多地炸出來,甚至炸糊了肉渣,吃到嘴裡發苦,連油都變成了黃色。
現在則不必如此,我從電視上看到的不法小作坊,大鍋裡熬油,把最後的油渣再放到榨油機上把最後的油擠壓出來。
在某大型油企所在的地區,我在超市第一次見到另我吃驚的油渣餅,大大的放在那裡成斤的賣,讓我回憶起小時候油渣的味道,圍著櫃檯流連了半日。
後來單位發福利,就有這個著名油企的桶裝油,我很納悶這油為啥會分層。到寫這文字的時候,心中似有些許明悟,但僅僅是些許,還是不敢說的。
熬糊了變黃色的油裡加上化學藥劑(據說是雙氧水),就會漂白如雪,倒入塑料布圍成的桶裡,凝成大大的一坨。
現在的肉,膘厚不過一指,偶然買到兩指厚的膘肉,心裡總是有疑惑,只是這般心境,肉就已經不是那時候的肉了。
至於鹹菜,現在的市場、超市裡可謂五花八門琳琅滿目,總有一款適合你。小時候的鹹菜都是自家的芥菜疙瘩(辣疙瘩)醃的。從地裡起出來的辣疙瘩,洗淨後放在缸裡,上面撒上一層厚厚的鹽疙瘩。按現在的標準,就是工業用鹽,有的時候還混著一些海草甚至泥沙。我不知道鹽裡面還含有什麼,只是感覺單純的海水曬出來,沒有添加的為最好,有點海草和泥沙是沒事的。即便能凝成塊,也不需添加原本沒有的東西。
不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大學裡一個教授微生物的老師說:「我寧願吃硫磺燻白的饅頭,也不吃添加增白劑的。」
實話不好聽啊,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