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文化在東南亞文化圈的形成之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中國的造園藝術在很早以前就深受佛教文化影響,並且逐漸擴散至其他漢文化圈國家之中。日本的庭院藝術,特別是在國際上享譽盛名的枯山水藝術,正是在中國佛教傳入之後,才慢慢發展起來的。這種富有禪意的審美對日本人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了明治維新西方造園藝術開始傳入日本。
禪宗思想
禪宗,是佛教文化在中國的文化土壤上生根發芽之後產生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宗教派系,禪宗和其他派系相區別的特點,就是禪宗講究結合直覺經驗和個人的冥想而產生的對世界萬物的參悟,從而能夠達到精神上的超脫。禪宗也稱作佛心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拘修行。
禪宗排除一切言語、文字和行為的說教,是一種主觀主義思想。日本禪宗大師鈴木大拙將禪宗的特徵歸納為以下幾點:
禪脫離一切形式,只將焦點集中在精神實體之上。禪的精神並非圓滿,不完整和有缺陷的事物更能體現其精神。因為完美的形式讓人容易浮於表面,無心去探求美好形式之下的真實。因為對形式主義的否定,禪宗最終讓精神暴露,使精神回歸到孤獨和寂寥之中。也因為了對形式的放棄,這種孤獨反而放棄了執著。孤獨和寂寥體現出了禪的核心精神——清貧和禁慾。禪的孤獨不僅僅體現在人的精神層面之上,從一根野草道世界的最高形態,它們的身上都能體現出禪的精神。
當禪宗的思想浸透到了建築審美之中,僧侶們開始使用最為簡單、自然的裝飾和樸素的手法,嘗試表現出禪的本質。所謂的禪宗意境的庭院,實際上就是孤獨和寂寥。人們漫步於這樣的庭院之中,自然而言就會被庭院之中的景色吸引,達到心靜如水的境界。這種境界的最純粹表現便是枯山水藝術。
佛教的傳入和在日本的發展
佛教在東漢明帝永平十年開始傳入中國,在唐朝和宋朝到了發展的鼎盛時期。佛教為何能在中國甚至整個漢文化圈得到長足發展,也是因為它和當時漢文化的倫理觀念和宗教觀念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到了隋唐時期,中國已經出現了密宗、天台、淨土、禪宗等等幾大宗派,各自具有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
隨即,佛教文化隨著中國和周邊國家的文化交流而慢慢傳到了日本、朝鮮和越南等國家。佛教大約是在公元522年左右,在蘇我氏的堅持之下,才得以傳入日本。蘇我稻目對佛教文化極為推崇,他在為自己修建宅院之時,放棄了日本傳統的建築風格,而是修建了寺廟。他的兒子蘇我馬子建造了非常有名的飛鳥寺。到了聖德太子時期,佛教得到了飛躍性的發展,開始被日本百姓廣泛認可。
在我國的唐朝時期,日本一共派遣遣唐使十八次,其中一位遣唐使道昭就是唐玄奘的弟子之一,他在回國之後潛心研究佛學,也開始嘗試將這種思想理念表現在寺院的建造之上。9世紀初,兩位著名的日本高僧最澄大師與空海大師從中國學成歸來,在日本本土開創了日本的天台宗和真言宗,深深影響了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弘法大師作為真言宗的傳人,踏遍千山萬水,只是想為真言宗金剛峰寺尋找道一處風水寶地。日本的寺院和中國的寺院一般,都會選擇在深山幽谷之地,因為這樣才能好做到與世隔絕,更能體會出自然的哲學。
藤原時代,日本出現了一本造園巨著《作庭記》,在這本書之中,我們可以看到諸多中國元素,說明作者深受中國造園藝術的影響。淨土宗在日本漸漸流行,淨土式庭院開始出現。日本的淨土式庭院也吸收了諸多中國庭院的因素,比如在庭院之中種植荷花,設置花園。這種庭院設計理念在我國的諸多古代園林之中有所體現,比如蘇州園林的花園,就是以池子為中心,搭配上假山、樹木、小島和橋梁等等,塑造出一種極樂淨土的美感。淨土式園林更為當時的文人所接受,是他們對「淨土思想」的最好權勢。
著名的唐代僧人鑑真大師來到日本之後,他所帶來的王右軍真跡對讓日本文化界產生了巨大的變革,後來在日本的庭院之中,常常會出現寫有「真」「行」「草」的飛石。鑑真在日本創建了律宗,將大唐的建築模式再一次輸入到日本,他按照唐代寺院的風格建成唐招提寺,成為今天我們許多學者研究中國唐朝建築的經典模板之一。
到了中國南宋時期,真言宗因為腐敗問題遭到批判,而禪宗依舊堅持「真我」,沿襲著他們的清心寡欲。同時期的日本武士對禪宗之學非常推崇,公元12世紀,高僧榮西禪前往宋朝交流學習,歸來之後,就創建了具有禪宗特色的建仁寺與鎌倉萬壽寺。到了鎌倉時代,日本禪寺逐漸向返璞歸真發展,強調自然天成,在天地之中尋求禪境。
禪宗經過武士的傳播,開始在日本迅速發展起來,日本上流社會的人們開始流行參禪悟道。特別是武士家族,他們的住宅和庭院都開始向禪宗為中心的回遊式庭院轉變。日本枯山水的出現,主要還是因為中日兩國僧侶之間的交流和發展,中國禪宗文化影響之下的書畫和詩詞,對日本的建築審美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室町時代,中日僧侶之間的交流深入,日本僧侶們更加痴迷與中國禪詩以及禪畫,這就促成了日本的一個大文化時代——五山漢文學的興起。枯山水為典型案例的禪宗建築,在當時大行其道。五山文化的精髓在與「空寂」二字,人們對於完美的形式和平衡的美感漸漸失去興趣,而是追求殘缺美和精神美。
日本曾受淨土宗的影響,認為庭院一旦沒有了「水」就缺乏了生氣。淨土宗式的庭院以池為中心,但是枯山水卻完全摒棄了這種理念。枯山水也稱作「唐山水」或者叫作「幹山水」,枯山水的設計者將「水中心」的理念從庭院之中移除,改用砂石來體現想要表現出的曲線美。有時候他們用砂石繪製出大江大河,有時候他們則繪製出崇山峻岭,有時候只有一片荒蕪。早期的枯山水的典型代表就是日本的西芳寺,庭院研究者們稱西芳寺有著大和繪的藝術美感。
到了江戶時代,僧侶之間開始興起茶道之風,庭院之中開始出現茶庭、茶室之類的設施。茶道貼合禪宗的意境,故而也讓日本庭院的禪意更加突出。
總而言之,自從中國本土佛教宗派傳入日本之後,深深影響到日本各個階層的審美。日本的審美和西方不同,他們崇尚的一種「不整齊的」「殘缺的」「非平衡的」美感。這在大師師久真一《禪與美意識》一書之中有著詳盡的分析。整齊和平衡,代表的就是刻意和形式,這和日本禪宗的精神是相違背的。相對於偶數來說,日本古人更偏愛於奇數,他們偏好在不對稱之中找到自然的野趣,找到自然真正的「平衡」。
禪對於生活表層上的種種繁複並無興趣。其實生命本身既是單純,這種不完美同古雅粗獷相伴之時,就會出現日本鑑賞家所稱頌的「空寂」。空寂存在於淳樸的自然和古拙般的不完美,充滿豐富的歷史遐想。這種美意識體現在日本的園林中,將「樸實無華」作為基本的要求,沒有使用華麗花哨的色彩和富麗堂皇的建築,只是在砂子,石頭和苔蘚之中便可窺得巨大壯觀的大好山河。
佛教傳入對日本庭院「水」的影響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自古以來哲學的源泉。中國有古語「上善若水」可見從水的動與靜中,人們一直在感悟著自然。在日本庭院中,對水體的要求,一向非常苛刻。據研究,平安時代末期造園的重心向京內轉向京外,是與當時京內泉水逐漸枯竭有關。
在《作庭記》中,水體重要形式為「池」「溪」「瀑」三者,不但有其各自角色、個性分明,又互為一體,構成了園林的整體。又隨著不同的位置變換轉化,形成水體形象的豐富變化,從而形成靈動的系統。另外《作庭記》規定瀑布的形成,「其石必以三尊之資」出現,即以佛教中不動明王的三尊之資,而瀑布又指代不動明王的化生,從而使瀑布與石組形成了瀑布與石組「三石一體」的基本構成形式。
日本庭院中的水受佛教的影響,不同水體的組合,正是表現了大河、大海、沼澤地等自然的意境。通過這些意境參透萬物。水流走向,以東水西流為最佳,此為順流,反之則為逆流。這種水位的判定是將佛法的東漸聯繫了起來。
水作為日本庭院最為靈動的一個環節,造園者對它的要求必然是苛刻的,優秀的天然水源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想要在「水」這一方面體現禪意,在造園選址的時候,必然會特意關注於水色,流動性,及水中的生態環境。無論是靜止的深潭,或者是順流而下的瀑布,在水的動與靜之間,讓觀園之人真正得以進入禪宗的奇妙世界。
佛教傳入對日本庭院「石」的影響
石在日本有著重要的宗教意義,在日本神道教思想中,卵石、白砂被視為明淨之物,潔淨的白砂具有神力,鋪在道路上用以驅邪,在神聖的場所裡仿佛神在注視一樣。在日本庭院中,對石材的選擇也是很有講究的。
巖石上,日本使用花崗巖、片魔巖等有個性的石種,庭園中所使用的石頭不同於中國的湖石,它不求瘦、皺、漏、透,而求氣勢渾厚;或者是淺色系的沉澱性巖石,例如火山巖等。巖石的設計布局要經過反覆推敲,三五塊巖石為一組,注重大小搭配,造型生動而富有整體韻律感。由於石塊呈不規則狀,鋪設時要加強石塊之間的呼應與協調。這樣的石組安置於庭院之中,讓人感到「觀空如色,觀色如空。」
而砂石,在禪宗修行者眼裡是神聖的,對砂石運用的極致可以說就是枯山水庭院了。枯山水所用的細沙是直徑為六七毫米的碎石。而在庭院中最佳的色彩為淺灰色和淺灰白色。經過耙出紋理,可形成不同的象徵意義。直線條可喻為靜水,小波紋可喻為輕緩溪流,大波紋可喻為急流。人們用它做出了水流不同造型,如竹柵紋、曲線紋、漩渦紋、花紋、大海波紋、方格紋等等,創造出無水枯溪的造型美。抽象地表達了自然的精神,產生出一種空明感,達到無限的無欲、無為的境界。即是禪宗「縮之千裡,程於尺寸」的「空境」。
造園之人通過各種方式從遠道運來珍稀的石頭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不過想日本這樣執著于于通過石頭而表現出禪意的,還是很少見的。在日本的庭院中享受「石」所帶來的精神境界,的確是人生一大美事。
佛教傳入對日本庭院「植物」的影響
在《佛說阿彌陀經》中,植物是西方極樂世界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植物能夠給人帶來糧食、帶來花香、帶來美妙的聲音和色彩,構成一個和諧舒適的絕妙生活境界,所以,在《佛說無量壽經》中, 植物也是佛界天國這種美好世界中的重要元素。
禪宗園內的造景元素多靜止、不變的色調,庭院內基本上不使用開花的植物,因為在禪宗修行者們看來,花朵是華而不實、易凋謝的,會打亂人們的沉思,以及他們所追求的「苦行」和「自律」精神。
「淨土式寺院」出現後,淨土式庭院受到中國唐代園林的影響,僧人們在寺院中種植蓮花,設置花園。佛教有「花開見佛性」之說,這裡的花即指蓮花,也就是蓮的智慧和境界。人有了蓮的心境,就出現了佛性。
蓮花出汙泥而不染的聖潔性,象徵佛與菩薩超脫紅塵,四大皆空;蓮花的花死根不死,來年又發生,象徵人死魂不滅,不斷輪迴中。佛教把蓮花看成聖潔之花,以蓮喻佛,象徵菩薩在生死煩惱中出生,而不為生死煩惱所幹擾。
中世紀的庭院中,有很高大的垂枝櫻。日本人一直以如同櫻花凋謝般純潔地死去而自豪。櫻花花期短暫,具有積極的無常感,而正是在這種無常感中體現了日本人對佛學的參透。這就是為什麼基本上不會特意去運用鮮豔色彩的日本庭院,會特別鍾情於櫻花了。
與佛教相關的植物必然是多的,日本庭院對於植物的運用特色卻明顯不同於印度和泰國,在對佛祖的崇敬與信仰中,也存在著自己對於自然界的思考和感悟。
禪宗對日本庭院「建築物」的影響
日本的桃山時代是日本園林發展的有一大黃金時期,枯山水和池泉式園林有了進一步。雛形中的茶亭,庭內不種植樹木,沒有石頭沒有鋪沙子,為的就是避免轉移茶客的視線,從而沒有辦法專注於茶道。
而從千利休開始,茶亭變為一種新的園林形式。千利休認為,茶亭是脫離塵世的地方,可以淨化人的心靈。因此在茶亭中所看的應當引導茶客擺脫外界的煩惱雜念,以便於沉思冥想。因此以千利休為首的早期茶道藝術家,十分注重茶亭的擺設。選擇禪宗意境濃重的石燈籠、石水缽、大面積的青苔等,讓觀賞的人從中更好地「參禪悟道」。
茶亭的格調簡約,追求素雅的情趣。園內的石頭製造的景觀很少,庭內的植物主要是草地和苔蘚,除了梅花之外,基本上不種植其他的觀賞花卉,從而避免花朵的絢麗色彩影響到人們潛心茶道,專注於修行的心情。
茶室的結構上也能體現出佛教的禪意。頂棚由三種以上的樣式構成,還有茶具的用法,庭院中石頭鋪就的方法,甚至是木屐擺放的方式,都可以找出「非對稱性」和「殘缺」的特點。
歷來的泉池迴廊式庭院,也富有禪意。淨土教風格的建築作為人死後的理想,在實用的延長上,沒有變化。枯山水的的石亭,可以看做是自己的壽塔。所謂壽塔,就是指生前為自己造的墓。
日本人對於佛學境界表達的高超,完全可以從這些建築物之上可以看出。
著名寺院分析
醍醐寺
醍醐寺位於日本京都市伏見區,是日本佛教真言宗醍醐派的總寺,相傳是日本真言宗開宗祖師空海的徒孫聖寶於公元874年創建。
該寺因豐臣秀吉(1537-1598年)曾在此舉辦盛大的「醍醐賞花」會而成為一處觀賞櫻花的名勝。三寶院庭園是秀吉當時為賞花而親自設計的庭園,據《醍醐寺新要摘》所提及,可見其禪意十足。
另外園中還有三尊及不動明王石。瀑布有三段,池前有遊魚石,瀑布最後方為遠山石(觀音石),是須彌山的象徵。苔園之設置及枯山水石組,亦為禪境界之高超表現,為園中一大特色。
醍醐寺苔園的設置還有枯山水石組,也是佛教禪宗境界的高超表現。
仁和寺
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仁和寺,是由天皇創建於仁和4(公元888年)年。寺內最為出名的莫過於五重塔和金堂,當然,仁和寺的櫻花也是極富盛名的。
仁和寺的櫻花作為京都最晚開的櫻花而極有名氣。櫻花的「無常感」對於寺院整體禪宗境界的構造,無疑是重要的一筆。而賞花為仁和寺帶來了眾多的觀賞者和香客,這對於佛學的傳播無疑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西芳寺
西芳寺原是作為聖德太子別墅而建的寺院,1339年重建為禪宗寺院。西芳寺的庭園最為著名。其庭園分為上、下兩段,上段庭園為枯山水式園林,下段則為池泉回遊式庭園,滿園生長有100多種苔蘚植物。因此,西芳寺又被稱為「苔寺」。
青苔有著不息的生命力,它不擇土地,即使是石板臺階,營造出一片詩情和畫意。枯坐中的禪悟,幽冷孤寂,那份天人合一的大境界,盡在「青苔」之中。日本的茶道的茶室,講究石燈、石椅、石屋,都一律是溼漉漉的長滿青苔的,於是冷硬的色調裡,生出溫軟的綠意。
總結
佛教的傳入對於日本的文化定型無疑是一件大事,它對於日本人精神世界的影響也是無可厚非的。而作為日本文化對外表現的重要一層——日本庭院,對於佛教的傳承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日本庭院的美學,將佛學的高超境界融入到「水」「石」「植物」「建築物」之上,對於如何去選擇一片好的水域、一塊好的石頭,不再不單單是滿足於建造者對於「美感」的要求,更多得是對自我信仰的描繪,和對宗教精神的參悟。
參考文獻:
日本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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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山折哲雄 『佛教民俗學』 株式會社講談社 1993年
④西川孟『日本の庭園美 西芳寺』株式會社集英社 1989年
中國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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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鈴木大拙著 陶剛 譯《禪與日本文化》——上海三聯書店1989.1
③曹林娣、許金生《中日古典園林文化比較》——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 2004.9
④劉明利 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院《日本古代建築中的「禪」》——《日本問題研究》2008年第3期
⑤柳田聖山 何平/伊凡 譯《禪與日本文化》——譯林出版社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