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廬山看老別墅》 方方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宋丁丁
讀方方的《到廬山看老別墅》,本渴望能從她溫潤的筆觸裡體味夏都的魅力,從書中掬一捧清涼,沁入心脾。然而,這本書讀起來並沒有想像中輕鬆,方方的文字雖是溫情的,但呈現給我的故事,卻是既有溫暖,亦有悲涼和殘酷。
這本書由12篇講述廬山老別墅故事的散文組成,各個故事之間既獨立,又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坐落在廬山牯嶺上的這些老房子像一部濃縮的中國近代史,向人們訴說著一個多世紀的繁華和蒼涼。跟隨著方方的文字,就像走進了一百多年前的中國,仿佛能聽到中國的大門面向世界打開時嘎嘎的響聲。1895年,英國人李德立連蒙帶騙得到了長衝一帶土地的租借權,用於建屋避暑,時間長達999年,而且價格極低,就像贈送給他一樣。這樁買賣,使中國人心懷傷痛無數年,一說起來,便有萬分的屈辱感。李德立用先進的開發方式,將地皮劃成小片,又將之編號然後出售,面向全世界。緊接著,法國人、俄國人、美國人等都接踵而至,紛然以各種方式瓜分廬山的地皮,修建了帶有各種風情的別墅。因李德立的操作,33年的時間把一個荒無人跡的廬山變成了一座花園城市,這裡的別墅也成了中國建築史上的近代建築博物館。
胡適說:「牯嶺,代表著西方文化入侵中國的大趨勢。」那些雨後春筍般建成的別墅,帶著強烈的民間的自由姿態,立在廬山之巔。它們富於生氣的尖頂,它們敞開或開放的迴廊,它們精緻的老虎窗和煙囪,它們粗獷而厚重的石頭牆面,它們紅色的鐵皮瓦屋頂,它們灰色的魚鱗板,它們高聳的駁坎和低矮的端牆,一切一切的它們,帶著鮮明的全然與中國風格不同的異域情調,使用著與中國建築全然不同的語言符號,以一種近乎全盤西化的派頭出現。縱然它們在中國的土地上顯得十分另類,但它們卻被有著深厚而悠長中國古典文化的廬山所接受所包容。這便使得廬山成為了一座格外有意思的山巒。
廬山上有著百年歷史的老屋,最初的居民大多是傳教士。他們雖然是西方殖民侵略、宗教侵略的十字軍,卻因歷史的錯位成長為中國早期現代化運動的同道者和參與者。傳教士們對上帝的信仰,以及他們堅定不移地宣傳他們的宗教,有時真不能不讓人心生欽佩。他們往往能走到最偏遠最窮困最封閉的鄉下,對那裡一些與世界幾乎完全隔絕、生生世世都過著懵懂生活的農民宣講他們的教義。他們能夠拋家離子,在悽風苦雨中跋山涉水,並一廂情願地認為是把真理和信仰帶給了最需要這些的中國人。
二十世紀初的30年間,中國乃至世界都處於動蕩不安之中,有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都在山外發生。世界大戰、推翻清政府、自然災害、瘟疫流行、軍閥混戰諸如此類,每天都有槍炮在響,都有活人死去。可在廬山的牯嶺,一派水波不興的樣子,所有的事情都進行得按部就班有條不紊,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刮龍捲風,廬山卻悄然地呆在它的颱風眼裡。「每年六月,當秧苗從旱地秧田移插到水田的時候,也就是去牯嶺的時候了」,賽珍珠曾這樣回憶她的童年,一到夏天,她的父親賽兆祥便攜家眷從鎮江前往廬山避暑。綺麗的風光,清澈的流水,快樂如斯的廬山,無疑是這位日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童年時的伊甸園。而廬山這麼一個小小世界包容著那麼多國家的人,他們在雞犬相聞中和平相處,生活就像廬山山谷的早晨一樣,那麼淡泊、那麼寧靜、那麼一派田園牧歌的景致。
翻閱《到廬山看老別墅》,就像是與廬山促膝交談。它的秀麗,呈現著如畫的風景;它的大氣,包容著充滿異國風情的老屋和西方文明;它承載著豐富的中國傳統文化,也蘊含著淡泊於世的隱士之氣;它見證了夏都的繁榮,也目睹了一個王朝的傾頹。讀罷此書,深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想收拾行囊,快快行至它的腳下,在它的懷抱中被它的風雨和雲霧清洗,感受歲月留在那些老房子身上的滄桑。正如方方所言:「如果你光知道看錦繡谷和三疊泉,光知道看花徑和烏龍潭,那你對廬山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你對廬山的真諦還遠遠未知,你在廬山面前,依然是一個盲者。到廬山來看老別墅吧。看了廬山別墅,你才會知道,廬山為什麼會成為今天的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