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搬到南京四衛頭,一位朋友告訴我,那裡有一家很好的菸酒店,他結婚用的幾十箱酒就是從這家店拿的。店的名字叫做「福瑞菸酒」(化名),我記下了。我不太理解菸酒店能好在哪裡,沒過幾天就去找了一下。
福瑞菸酒店所處的街道。 本文圖片均來自作者。不賣假酒假煙老闆與我年齡相仿,而且非常熱情,我們很快熟悉起來。如果好僅僅是老闆的熱情、客氣,那麼海底撈也會成為最好的飯店——不過跟老闆熟悉起來倒很快,他是安徽淮北人,早年在老鄉的引薦下到南京打工,很快自己做起了菸酒店生意。
轉眼十年了,福瑞老闆一兒一女在老家,我們認識時,他正計劃把兒女接來南京讀小學,還跟我諮詢過就學的一些問題。後來我輾轉打聽到附近有一所著名小學,上學需要數萬元贊助費,他想想還是放棄了,超出了他目前的承受能力。
福瑞菸酒的好還在於從不賣假酒。這一點看似廢話,其實真的很難做到。早些年,單位的公務接待還可以喝一點酒,但屢屢喝到假酒。特別是洋河,市場上魚龍混雜,有個段子是:吃飯時遇到熟人去敬酒,喝的也是「天之藍」,但和自己喝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我多次公務宴請時都從福瑞拿酒,每次喝之前難免提心弔膽,幾次下來,沒有人說酒有問題,甚至不少人說這才是真的「天之藍」,順便也表揚了我。我把這個情況反饋給福瑞老闆,老闆非常有底氣地說,酒你絕對放心,我不掙錢也不敢賣假酒。假酒不同於假煙,喝了會死人的!作為一個編輯,我立刻指出他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假煙可以賣,老闆則再次保證,假煙一樣沒有,絕對放心。
我買煙的頻率遠遠高於買酒,而且遇到沒見過的煙只要價格允許都會買一包,七八年下來從沒有假的。偶爾會看到老闆用一個紫光燈照著香菸上的防偽標誌看,就好奇地問他怎麼鑑別香菸的真假。他的回答有一點出乎意料:煙不能拆開抽,包裝盒也能以假亂真,最核心的是看整條煙最外面的塑料包裝!
各個廠家都會不斷更換塑封的方法,又不同的摺疊方式,半機器半人工。塑封工藝不大能仿製,造假的人不可能上生產線進行塑封,都是手工包裝,細微之處立刻露餡。不過老闆最後還是相當專業地說:其實就是看多了,天天看,第一眼感覺有問題的,基本就是有問題。
最近幾年,中央和省市都對喝酒嚴加控制,我不再從菸酒店整箱的拿酒,但一個習慣卻保留下來,如果我私人吃飯並且飯店位置不遠,都會讓福瑞的老闆提前送過去。我不能帶著酒去單位再去飯店。對老闆而言,騎上電動車,方圓兩公裡都是十來分鐘的事。
有時,這種有人送酒上門的做派還能給人帶來一定的滿足感,特別是和不太熟悉的朋友吃飯。好幾次我在路上遇到騎電動車或者開車的福瑞老闆,都是給熟悉的顧客送酒,也就是說,早在2010年左右,他已經是一個微型電商了。
福瑞菸酒店名煙名酒回收我和福瑞越來越熟悉,乃至有幾分依賴,但都不是福瑞真正厲害的地方。福瑞最厲害是,在春節及節日前後成為名貴香菸的中轉站。這一帶有兩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小區,從政經商的人很多,禮尚往來較發達。於是,每到節日尤其是春節後,很多人會把別人當禮物送來的菸酒退掉,福瑞憑藉著自身的人氣,成了轉賣菸酒的最佳選擇。
很多次,我看到老闆坐在玻璃櫃檯後,用紫外線燈在一條煙的身上照來照去,然後給予權威的鑑定。真的他會低價收下,然後用高於收購價、低於市場價的價格出售。
於是,壯觀的一幕出現了。正月裡,只見店裡的櫃檯上擺滿了豪華昂貴的煙,絕大多數是難得一見或壓根沒見過的。然後老闆笑容可掬地一一介紹,「這是紅河道,市價兩千多,你要給一千二」「利群休閒,賣也要賣兩千,給你一千」「黃鶴樓1916,很多人都抽,確實不錯,一千就行了」……至於南京九五至尊、硬盒冬蟲夏草、天子、華西村、蘇煙金砂等等,全都不出意外地紛紛登場。這些煙都是大煙廠推出的尖端豪華品牌,或者一個大品牌的貼牌,絕大多數的菸酒店都不會備貨,備了也賣不掉,性價比太低,甚至乾脆就不好抽。但福瑞可以用很低的價格收進很多種,然後慢慢賣掉。
福瑞菸酒店內的售賣的各式香菸。 製圖 劉箏我問過老闆,如果賣不掉怎麼辦?他非常自信地說,不會的,每一種不多,幾條而已,另外這些煙價格降下來之後也確實有市場,尤其是逢年過節的喜慶場合,或求人辦事打腫臉充胖子的場合。還有一些人就愛高端大氣且與眾不同,又苦於沒錢,也會買幾條。
某年春節,我也一時興起買了四條平日裡絕不會碰的煙,一是圖個新鮮,二是為了掏出來時營造一些喜慶祥和的氛圍。有一次,我目睹著櫃檯上的奇葩香菸堆積如山,老闆站在後面,像擺了一個耀眼的攤位。但幾天後這些煙全部不見了,一條不剩。四衛頭一帶位於老城區,棋牌活動極多,我認為,中國打牌打麻將的群眾基礎大,這直接導致了菸民的基數也巨大無比,實在無法想像四個男人打一下午牌,但不抽菸的場面。
菸酒店就像廢品收購站一樣,某種意義上可以作為一個經濟和政治的微觀指標來看,如果昂貴的煙買得人少,就說明送禮越來越被有效地嚴控。如果茅臺五糧液等名酒銷售銳減,就說明宴請越來越被有效地嚴控。
如果有人來退「3字頭」的中華煙,福瑞老闆生意人的精明就立刻顯現出來,低價收,但絕對不會低價賣,全價!這種煙需求量大,無論饋贈還是商務宴會上用,都非常搶手。相對於其他昂貴的煙,中華更為靠譜,但中華確實存在泛濫的現象,於是中華中稀少的「3字頭」就扭轉了泛濫,又確保是老牌名煙。其實這是迷信,但就是有太多的人信,老闆也就不客氣了。
酒相對於煙,不算琳琅滿目。道理還是菸酒本身的區別,新鮮乃至古怪的煙,抽抽也就吐出來了,酒是要下肚的,不能馬虎。所以在送禮時,奇葩的酒不多,茅臺五糧液居多,福瑞老闆一樣收,然後慢慢地賣,原價!
倒是紅酒洋酒常常見到,以一個豪華的外包裝作為禮物,然後出現在福瑞,在老闆的推薦下,我買過幾瓶紅酒、幾瓶威士忌,然後拍照諮詢一家雜誌的紅酒主筆,答案都是一般、普通餐酒等等。由此我認為福瑞的紅酒洋酒不行,這也說明國內流行送禮的紅酒洋酒,絕大部分徒有其表,都很平庸。
福瑞菸酒店內的貨架。作為一個流水尚可的門店,福瑞老闆有一次受某酒廠江蘇總經銷之邀去喝酒,非要喊我一道去。我去了,一頓飯,酒也不算好,二線品牌的第二檔酒,菜也一般,關鍵是無話可說。在座的除了總經銷和菸酒店老闆外,還有介於兩者之間的批發商(兼零售)。能吃上這樣的免費酒席,有兩個條件,一是批發商完成了年銷售總量,二是總經銷有新的酒需要大家全力去推。
後來,老闆又來找我一次,說另一家酒廠的江蘇總經銷給他獎勵,菜錢全包,酒管夠,讓我組織一群人吃飯喝酒,不吃白不吃。我問他,經銷商有人到嗎?他說沒有,但會過來看一眼。這時就有些尷尬,我也不便問老闆本人去不去,如果去,我的朋友同事跟他怎麼聊天呢?於是我就嘴上答應但不張羅,老闆說了十幾次之後也就再沒問我了。
歡喜菸酒店
福瑞原來的店在四衛頭中段,一個門面,外面是店鋪,櫃檯佔據一半的空間,往裡面是一個飯桌和一個茶海,再裡面是一家人住的臥室和廚房,吃飯就在外面這個飯桌,老闆的兒女看書寫作業就在飯桌上。
一進門的櫃檯後面是收銀機、電腦之類,老闆常常坐在電腦前看劇,有時候老闆不在,小孩坐在那裡看動畫片。後來,因為房子被部隊收回,我去福瑞菸酒時猛然撲空,好在門前歪歪扭扭地寫這一行字「福瑞菸酒搬遷,現地址往南30米,菜場入口旁邊」。我過去,還是一間門面,寬了一點,但短了很多,一家人還是在櫃檯和臥室之間小小的空間吃飯。
女兒還小時,經常問我眼前的字怎麼念,我偶爾會拿她尋開心,故意說錯,「福瑞菸酒」就被我說成了「歡喜菸酒」,我覺得這是女兒愛聽的,也算是一個祝福。等女兒上小學識字了,發現了真相,批評了我之後,繼續叫「歡喜菸酒」。
如今,大型綜合性跨國的超市越來越成為消費首選,它們也會在各種節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滿眼中國紅,但本質上,商超的邏輯是:每一個人都沒有姓名,只是消費者,是流程而不是具體的人和顧客打交道。
如果你缺一分錢,那麼就算營業員同意,那個強大的系統也拒絕往下走,因為數據不符合。對比之下,福瑞菸酒這種以人和人打交道為核心的小店,真的可以用「歡喜」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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