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真正的西湖詩
最初認識西湖之美是從蘇軾的一首詩開始的,這首詩叫《飲湖上初晴後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西湖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水波蕩漾,波光閃閃,美輪美奐。即使在雨幕籠罩下,西湖周圍的群山,迷迷茫茫,若有若無,也是奇幻無比。西湖就像那位風華絕代的越國美人西施,無論濃施粉黛,還是淡掃蛾眉,同樣風姿綽約。用絕色美人喻西湖,不僅賦予西湖之美以生命,而且新奇別致,情味雋永。人人皆知西施是個美女,但究竟是怎樣的美麗,卻只存在於個人心中。而西湖的美景不也是如此嗎?這一出色的比喻,被宋朝人贊為「道盡西湖好處」的佳句,「西子湖」也成了西湖的別名。難怪後來的詩人為之擱筆:「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宋人武衍《正月二日泛舟湖上》)
蘇軾之所以能夠寫出這樣一首詩,絕不僅僅是應景之作,而是與他的親身經歷有莫大的關係。
元佑四年,也就是公元1089年,蘇軾任杭州知州。當時的西湖湖面因雜草淤塞而大面積縮小,面臨湮廢的危險,杭州人民生活和整個城市的發展都受到了嚴重影響。西湖一旦湮廢,不但沿湖的千頃農田將失去灌溉水源,而且西湖本身的魚蝦菱藕等也將喪失。當時,杭州是全國釀酒業最為發達的城市,西湖一廢,釀酒業必定難以為繼,朝廷也將失去巨額酒業稅源。另外,杭州當時有茆山和鹽橋兩條運河,它們縱貫南北,都和江南運河相溝通,是杭州城市的交通命脈。在湖水充沛的時期,它們以西湖為水源,不僅河道通暢無阻,而且河水還可以為城市居民取用。但隨著湖水的枯竭,運河就不得不依靠錢塘江水,結果是鹹潮倒灌,沿河斥滷,而且大量泥沙會隨著鹹潮淤入運河,使運河每隔三年五載就必須疏浚,耗費十分巨大。更為嚴重的是,隨著西湖的湮廢,杭州城居民將陷於苦水之中。針對這種嚴重的情況,蘇東坡作出了全面整治西湖和興修杭州水系的計劃,一面上奏朝廷,一面籌措工程經費,開始對西湖進行大規模的疏浚。 在這次對西湖的大規模疏浚工程中,蘇東坡下令撤廢了湖中私圍的葑田,在今湖心亭一帶全湖最深之處,建立了三座石塔,禁止在石塔範圍內養殖菱藕,以防湖底淤澱。西湖疏浚以後,全湖又充滿了一泓碧水,於是又在運河與西湖溝通之處建築閘堰,使縱貫城市中心的鹽橋運河專受湖水,與江潮隔絕,而使城市東郊的茆山運河專受江潮,兩河互不幹擾,做到了潮不入市。與此同時,蘇東坡還徵用士兵及民工對運河進行了大規模的疏浚。六井通,西湖暢,清水遍全城。
在蘇軾的建議下,西湖內清淤的泥漿,壘在西湖的湖心南側成為一道長堤,方便了群眾出行、用水、養殖、種植,後人懷念蘇東坡,把西湖長堤稱為蘇堤。蘇堤春曉,引人入勝,早已成為西湖著名的景觀之一。而今我們漫步在長長的蘇堤,風拂柳枝,賞一湖碧水,遙想千年前的蘇軾帶領杭城百姓熱火朝天疏浚西湖的場面,怎不感慨萬千呢?
可以說,西湖,這一片蕩漾的碧波凝聚了蘇軾的無數心血。她是蘇軾和成千上萬的百姓用血汗澆灌出來的一枝奇葩。當自己規劃的宏偉藍圖變成現實呈現在眼前時,那種喜悅和激動恐怕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吧。蘇軾對西湖的喜愛和讚美是發自內心的,西湖之美不僅在於她的形色,更在於她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偉大工程。
其實,這首詩還蘊含著蘇軾的人生感悟。
熙寧四年(1071年),蘇軾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病。王安石非常憤怒,於是讓御史謝景在神宗面前指責蘇軾的過失。蘇軾請求出京任職,被授為杭州通判。熙寧七年(1074年)秋,蘇軾調往密州(山東諸城)任知州。熙寧十年(1077年)四月至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在徐州任知州。元豐二年(1079年)四月調為湖州知州。他在地方任職時革新除弊,因法便民,頗有政績。
元豐二年(1079年),四十三歲的蘇軾被調為湖州知州。上任後,他即給神宗寫了一封《湖州謝表》,這本來是例行公事,但蘇軾是詩人,筆端常帶感情,即使官樣文章,也忘不了加上點個人色彩,說自己「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這些話被新黨利用,說他「愚弄朝,妄自尊大」、「銜怨懷怒」、「指斥乘輿」、「包藏禍心」,又諷刺政府,莽撞無禮,對皇帝不忠,如此大罪可謂死有餘辜。他們從蘇軾的大量詩作中挑出他們認為隱含譏諷之意的句子,一時間,朝廷內一片倒蘇之聲。
七月二十八日,上任才三個月的蘇軾被御史臺的吏卒逮捕,押往京城,受牽連者達數十人。這就是北宋著名的「烏臺詩案」(烏臺,即御史臺,因其上植柏樹,終年棲息烏鴉,故稱烏臺)。
「烏臺詩案」成為蘇軾一生的轉折點。新黨們必欲置蘇軾於死地,而親友們的救援活動也在同時展開。不但與蘇軾政見相同的許多元老紛紛上書,連一些變法派的有識之士也勸諫神宗不要殺蘇軾。王安石當時退休金陵,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這場詩案就因王安石「一言而決」,蘇軾得到從輕發落,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受當地官員監視。蘇軾下獄共一百零三天,險遭殺身之禍。而蘇軾經此一事已變得心灰意冷。蘇軾到黃州後,心情鬱悶,曾多次到城外的赤壁山遊覽,並寫下了《赤壁賦》、《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等作品,以此來寄託他謫居時的思想感情。公務之餘,他帶領家人開墾城東的一塊坡地,種田幫補生計。「東坡居士」的別號便是蘇軾在這時起的。
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離開黃州,奉詔赴汝州就任。由於長途跋涉,旅途勞頓,蘇軾的幼兒不幸夭折。汝州路途遙遠,且路費已盡,再加上喪子之痛,蘇軾便上書朝廷,請求暫時不去汝州,先到常州居住,後被批准。當他準備要南返常州時,神宗駕崩。常州一帶水網交錯,風景優美。他在常州居住,既無饑寒之憂,又可享美景之樂,而且遠離了京城政治的紛爭,能與家人、眾多朋友朝夕相處。蘇軾於是選擇常州作為自己的終老之地。 [21]
元豐八年(1085年),宋哲宗即位,高太后以哲宗年幼為名,臨朝聽政,司馬光重新被啟用為相,以王安石為首的新黨被打壓。蘇軾復為朝奉郎知登州(蓬萊)。四個月後,以禮部郎中被召還朝。在朝半月,升為起居舍人。三個月後,升中書舍人。不久,再升翰林學士、知制誥,知禮部貢舉。 當蘇軾看到新興勢力拼命壓制王安石集團的人物及盡廢新法後,認為其與所謂「王黨」不過是一丘之貉,再次向朝廷提出諫議,對舊黨執政後暴露出的腐敗現象進行了抨擊,由此,他又引起了保守勢力的極力反對,又遭到陷害。蘇軾至此是既不能容於新黨,又不能見諒於舊黨,因而再度自求外調。於是他再次來到了杭州。
經過了這樣一番大起大落、起起伏伏,蘇軾對人生便有了自己獨特的看法。正像西湖一樣,人生無論陰晴,都是美景,都應該細細地體味。
《飲湖上初晴後雨》是一首真正的西湖詩,它不僅是美麗西湖的寫照,更是詩人人生的寫照。西湖因為這首詩而增加了人文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