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大的古代貨船不僅關乎一場財富的冒險,還是一扇今人管窺歷史的「窗口」。2007年整體打撈出海的「南海一號」就是這樣一艘船。
過去三年,考古學家從它船體厚厚的沉積地層裡,詳細分析一切與古代人類活動有關的痕跡,其中就包括動物的遺存。
去年冬天起,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呂鵬帶領的團隊正在將這些破碎的動物遺存逐步「解碼」。通過解碼,骨頭「講」出了令人意外的精彩故事。
結合文獻記載,這艘距今800多年的貨船滿載寶物,目標遠大。但命運弄人,它從中國東南沿海某個港口出發,不久即在廣州陽江海域神秘地折戟沉沙。
動物防疫的「範本」?
宋代地理名著《嶺外代答》描述了這樣一幅景象:「一舟數百人,中積一年糧,豢豕釀酒其中,置死生於度外……人在其中,日擊牲酣飲,迭為賓主,以忘其危。」說的是,遠航南海的木蘭舟上,儲備著可供數百人一年所需的糧食,人們還在船上養豬、釀酒。
「南海一號」或許能夠與之媲美。最新動物考古學研究表明:「南海一號」上攜帶著雞、鵝、豬、牛、羊等家養動物,同時捕撈海洋生物,如螺、貝殼和魚蟹,以擴充食物來源。
呂鵬說,「南海一號」上最多的是86件羊骨,分為綿羊和山羊;還有46件雞骨、40件鵝骨、9件豬骨、1件牛骨,這些動物考古資料證實和補充了宋代文獻的記載。
在這些骨頭中,一種理應常見卻「缺席」的動物讓呂鵬頗費思量——那就是老鼠。他想起了同為宋代沉船的福建泉州灣後渚沉船上,最多的動物遺存就是鼠骨。
這種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沿著纜繩和舢板行動的齧齒動物在遠洋航海中臭名昭著。在航海過程中,因老鼠引發的衛生與防疫問題不勝枚舉。最著名的案例莫過於14世紀中葉起肆虐歐洲的黑死病。人們普遍相信,來自歐亞草原的老鼠乘船來到歐洲,製造了人類歷史最為慘痛的流行病事件。
呂鵬認為,「南海一號」上缺少鼠骨有幾種可能,「一是我們正在清理,還沒最後確認有沒有;二是老鼠骨骼較輕,可能隨洋流飄走了」。
「不管怎樣,老鼠或者說動物防疫,肯定是當時船上的頭等大事。」他說,否則遠洋航行是不可持續的。
全球化的「福船」?
從動物考古的視角,「南海一號」同樣隱藏著交流和貿易的線索。泉州灣後渚沉船上僅發現了豬、羊、狗這三種家養動物,為何「南海一號」會在動物種類和數量上有這麼大的不同?
「是因為港口不同、或者船員地域構成不同?還是另有原因?」呂鵬說,不管怎樣,豐富的動物資源折射了港口的繁盛。
眾多考古和文獻實證顯示:海上絲綢之路在秦漢時期就已形成,著名港口如廣東徐聞、廣西合浦港;到唐代逐漸興盛;到宋元時期,指南針的發明、造船技術的發達使之達到一個高峰。
這些家養動物的骨頭大多來自年輕的個體。在遠洋航行中,年輕個體的生命力比較強。呂鵬指出,這說明人們飼養和攜帶它們可能不只為了獲得肉食,還要保證次級產品,如羊奶、羊毛、雞蛋的供應。
呂鵬指出,為保證動物資源在航海過程中的長期供應,船員們可能會從多種渠道及時補充,同時重視對次級產品的利用,「除了自己攜帶,沿途捕獲、停靠岸補給也是可能的渠道」。
呂鵬認為,當「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雲」的宋船穿過南洋,駛向印度洋、到達波斯灣的過程中,可能發生「以物易物」,也很有可能跨洋傳播家畜物種,這或許是人類全球化較早的圖景之一。
宋代船員怎麼活?
還保存著部分立體結構的「南海一號」是一條典型的「福船」:長寬比例較小、耐波性好、裝貨量大。呂鵬結合之前的經驗,認為船上動物很可能被豢養在一個固定區域,「宋船都有著明確的艙室分區」。
他介紹說,宋代遠航船員較多,經常有百餘人甚至上千人。他們分工明確,有船主、綱首、艄公、招頭、作頭、碇手、水手、火兒等。其中,船主地位最高,或兼綱首,如無船主在船,則綱首是一船之長;其後依次是艄公、碇手、水手等。
呂鵬表示,在隨船攜帶動物資源相當有限的前提下,對肉、蛋、奶的享用應該有著嚴格的等級之分。這意味著,地位較低的船員們可能無緣享受到這些家養動物的好處。
船上的「上層人士」日子則「滋潤」得多。通過分析骨頭上屠宰和火燒的痕跡,考古學家確信:在這艘13世紀早中期的遠洋貿易船上,燒烤肉食所產生的、蒸騰的油脂香氣曾長久縈繞在甲板上。
在遺存裡,考古學家還發掘出一些「玩具」,比如一段被人工打磨過的魚脊椎等。
「船員們會將一些動物殘骨製成骨器,以打發閒暇時間。」呂鵬說,至於它們是來自思鄉的遊子,還是慈愛的父親,「那就是考古之外最美好的想像了」。
屈婷 曹鵬遠 來源 新華社客戶端
編輯 周章龍
編審 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