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日︱沒有大佛的巴米揚,「空洞」的未來

2020-12-16 澎湃新聞
這場破壞就像一場奇觀般的演出,視頻錄像被故意傳播到世界各地。這個事件中被摧毀的是巨型灰粉裝飾的石頭佛像,這些雕像曾在阿富汗的巴米揚山谷中矗立1400年,直到2001年3月宿命的那一周,在炮火和炸藥中,它們碎成了一堆瓦礫。

被炸毀的巴米揚大佛:極盡矚目,終無可奈何

被炸毀的175英尺高的雕像曾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另一尊較小的佛像高120英尺。兩尊佛像都矗立在山谷中,被雕刻在山脈的巖石上。在雕像的巖石核心上,長袍和裝飾物由灰泥進行製作,佛像的面孔則可能是用金屬和木頭製成的。

兩尊巴米揚佛像中的較高者(攝於1963年)。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雖然兩尊佛像非常宏大,但它們只是巴米揚佛教文物中的一小部分。在佛教興盛的時代,寬闊的山谷裡有一座巨大的佛寺和佛塔,它們曾像佛陀一樣引人注目。山坡上也曾有其他幾個坐著和臥著的佛像,這些佛像的壁龕上都繪有壁畫。巖石中還被人挖出數百個洞穴,為僧侶提供冥想和祈禱的空間。

巴米揚較高佛壁龕中的壁畫碎片。攝影:沃爾特·斯平克。圖片由美國印第安人研究所提供

巴米揚大部分的佛教古蹟都建於公元6世紀和7世紀,當時巴米揚是古絲綢之路上的重要樞紐。在這個世界的十字路口,來自印度、中國、希臘和波斯的影響混雜在藝術中。從8世紀開始,伊斯蘭教開始取代該地區的佛教。佛教物品從崇拜中消失,佛塔崩塌,巨大的佛寺也不見了。但除了在12世紀徵服者的攻擊中失去了面孔,總體來說,兩尊佛像保持了相對完整。

2001年3月,當塔利班政權宣布打算炸毀兩尊佛像以及其範圍內所有的活物時(這導致喀布爾博物館藏品也遭到破壞),國際社會懇求塔利班最高領導人毛拉·奧馬爾(Mullah Omar)放過巴米揚大佛。雖然聯合國拒絕承認塔利班政府,但教科文組織主任向該政權提出了個人呼籲,聯合國秘書長會見了塔利班官員,試圖避免這場災難。包括埃及和卡達在內的伊斯蘭國家領導人試圖與阿富汗當局進行協商,並派遣一個由開羅愛資哈爾大學神學院領導的神職人員代表團前往坎大哈勸阻奧馬爾摧毀巴米揚大佛,該代表團來自開羅最負盛名的遜尼派伊斯蘭法研究中心。

然而奧馬爾堅持要炸毀佛像。據報導,塔利班花了數周時間從其他省份收集武器和爆炸物,並將它們集中在巴米揚。佛像首先遭到槍枝、防空飛彈和坦克的攻擊。當發現這還不足以摧毀佛像時,塔利班從沙烏地阿拉伯和巴基斯坦找來了爆破專家。在他們的建議下,工人們帶著衝擊鑽從懸崖上降下來,在雕像上打洞後,在洞裡放入定時炸藥。來自半島電視臺的一名記者被允許拍攝炸毀佛像的最後階段。在爆破實施後不久,一支由二十名國際記者組成的隊伍被帶來觀看無一物的壁龕。


摧毀大佛,摧毀偶像,是要摧毀什麼?

為什麼炸毀巴米揚大佛成為一項「不惜一切代價」的行動?為什麼面對全球領導人呼籲保障佛像安全的壓力,塔利班卻仍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勞動力和費用來實施這個困難的行動,並確保在炸毀它們時能向全世界廣播?

奧馬爾將炸毀佛像視為一種宗教行為。他援引傳統伊斯蘭教對偶像崇拜的譴責:「這些佛像一直是非伊斯蘭教信徒的神龕。」此外,奧馬爾還宣稱,「全能的真主是唯一真正的神,所有的假偶像都必須被摧毀」。

賈馬爾·埃利亞斯(Jamal Elias)指出,拆除的指令是在每年一度的朝覲、朝聖之前發布的,這個時段是「伊斯蘭世界對宗教敏感度最高的時期」。在這個信仰高漲的時刻拆除偶像的象徵意義可以取悅各地虔誠的穆斯林。佛像的爆破時間選擇在開齋節,這是一個紀念先知亞伯拉罕按照上帝的指令犧牲自己兒子艾薩克的節日。因為反對偶像崇拜和自己的雕像家父親, 亞伯拉罕在伊斯蘭教傳統中備受尊敬。佛像拆除後,一些巴基斯坦神職人員祝賀塔利班「重振亞伯拉罕的傳統」。第二年,白沙瓦的一家媒體通過印刷和發行日曆來慶祝這一事件,該日曆包括佛像爆破之前、爆破期間和爆破後的圖像。日曆的標題是偶像破壞者,這個詞具有強烈的宗教歷史意義。在某些方面,炸毀巴米揚大佛確實可以被理解為虔誠的伊斯蘭行為。

然而就在兩年前的1999年,毛拉·奧馬爾曾承諾保護這些佛像。他認為,佛像並不屬於偶像崇拜,也沒有宗教理由來攻擊它們。奧馬爾說:「政府認為巴米揚大佛是阿富汗主要的潛在國際遊客收入來源。塔利班聲明巴米揚不應該被摧毀而是應受到保護。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塔利班翻臉,讓先前被認為無關緊要的宗教動機現在被用來證明這次襲擊是正當的?

在芬巴爾·巴裡·佛拉德關於巴米揚事件的文章中,他指出巴米揚大佛的炸毀並不是中世紀宗教衝動的回潮。相反,塔利班很清楚他們摧毀的並不是宗教偶像。這些佛像本來就已破損,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脫離了宗教崇拜的功能。佛拉德推測塔利班摧毀佛像有其他的原因。塔利班政權在世界上僅得到三個國家的承認,並受到嚴厲的經濟制裁,該政權一直在努力與國際社會建立聯繫。如他們自願終止了阿富汗的鴉片種植,希望這能緩解對阿富汗的制裁。然而,塔利班一直拒絕交出當時在阿富汗避難的奧薩馬·賓·拉登(Osama Bin Laden),導致談判破裂。聯合國拒絕承認塔利班政權,並邀請被驅逐的流亡政府代表阿富汗。在聯合國對阿富汗實施新的制裁之後,塔利班放棄了與聯合國的協商。他們選擇了一種戲劇化的行為來表明他們拒絕國際社會對他們的拒絕。

在題為《毛拉·奧馬爾和博物館》的文章中,佛拉德告訴我們,當塔利班宣布打算摧毀佛像時,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館長菲利普·德·蒙特貝羅(Phillipe de Montebello)向塔利班懇求,讓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想辦法將這些佛像帶離阿富汗。他請求道:「請讓我們把佛像轉移到藝術博物館的背景下,在那裡它們是文物,是藝術品而不是異教圖像。」有人建議,如果佛像的存在冒犯了當前的統治者,可以把它們遮蓋起來。面對當時國際社會的呼籲,塔利班拒絕任何妥協,其頑固態度表明他們打算摧毀這些佛像正是因為他們在阿富汗境外受到的重視。

塔利班還利用這個機會嘲笑了國際社會對這些佛像進行價值評估的價值觀。事件發生後,毛拉·奧馬爾頗為不真誠地表示:「我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擔心……我們不過是打破了一些石頭。」如果塔利班真的把這些視為石頭,那麼它們就不值得去破壞;正是因為知道這些佛像的價值,塔利班才花費巨大的代價摧毀它們。塔利班反駁了世界各地民眾對佛像破壞表示的驚訝,他們聲稱對這個可以花費數百萬美元用於拯救藝術品卻同時又加強制裁以阻止必要的醫療供應並威脅人類生命的世界表示震驚。據報導,一名塔利班代表說:「當你的孩子將要死在你面前時,你並不會去關心一件藝術品。」

通過以宗教義務的名義來摧毀佛像,塔利班拒絕了偶像可以抹除其原始意義並被重新定義為藝術品的概念框架。正如佛拉德所說,「這裡所涉及的不是字面上對宗教偶像的崇拜,而是作為文化偶像的崇拜」;不是對東方宗教的偶像崇拜,而是對西方的藝術崇拜。

從歷史上看,這種藝術崇拜起源於西方的特殊時期,這是後啟蒙運動對宗教危機的反應;曾經由宗教提供的精神升華後來轉變為由藝術世俗化的提升來提供。而世俗藝術崇拜的聖地正是博物館。博物館是物品擺脫其早期宗教功能並成為現代公眾純粹審美對象的場所。隨著博物館在西方以外地區的激增,它們將在重新認識過去的藝術方面發揮關鍵作用。在主要居民是印度教徒、基督教徒或穆斯林的國家,博物館淡化了佛教、異教徒或前伊斯蘭教時代遺物的宗教意味,使其有可能成為被其他宗教接受的文化遺產。

遺產的博物館化使其從特定的宗教背景中抽離出來,成為全民的遺產。這種博物館化的邏輯終點就是「世界遺產」的概念,過去的藝術被視為全人類的遺產。雖然普適性的遺產概念早在18世紀就已經闡明了,但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隨著聯合國的建立才制度化。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籤署國受到世界遺產法律的約束。該公約為值得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地點制定了標準。一旦一個紀念地或遺址被列入名單,國際社會對其不僅負有責任,也有管理義務。這些遺產地必須由經過批准的專家以授權方式保護,否則將面臨稱號被剝奪的風險。

但如果一個主權國家的想法不符合國際社會適度關懷的理念呢? 國家願景和其對遺產的規劃之間可能出現矛盾,這些矛盾在該公約範圍內已經被預料但未得到解決。世界遺產地的保護「……是整個國際社會的責任」,該公約中這樣表述「,……同時充分尊重在其領土上(世界遺產地)的國家主權」(第6.1條)。

在巴米揚大佛被炸毀後不久,達裡奧·甘博尼撰文指出,塔利班對佛像的毀滅「是對他們主權的挑釁性肯定」;通過打破佛像,塔利班「在它們身上行使了所有者最激進的權利」。但是,塔利班對主權的宣示不僅在領土和人民身上,還在阿富汗的價值觀上佔據主導地位。雖然毛拉·奧馬爾明白這些佛像可能對未來的旅遊經濟有用,但他選擇拒絕那種價值體系。因為佛像的遺產地位和潛在的旅遊價值取決於拒絕承認塔利班與國際社會日益增長的互動,「……將某些物體與某些價值觀聯繫在一起的行為……吸引了拒絕他們的人的侵略行為或被他們拒絕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甘博尼認為,「作為保護屏障的世界遺產概念可能會成為一個被攻擊的目標」。事實上,正是國際社會保護佛像的意圖催生了塔利班摧毀它們的想法。

甘博尼的話是有先見之明的。在隨後的幾年裡,世界遺產紀念地、考古遺址和博物館中的藏品已經成為那些希望在國際社會製造轟動、表達拒絕態度的團體的目標。就在我寫作時,伊斯蘭國(ISIS)的武裝力量正在剪輯毀壞摩蘇爾博物館以及赫達(Hattra)和尼姆魯茲(Nimrud)遺址的視頻。幾年前,蓋達組織在馬裡(Mali)的分支摧毀了廷巴克圖(Timbuktu)非凡的磚結構清真寺,並燒毀了一個藏有無價手稿的圖書館。馬裡伊斯蘭組織的發言人安薩爾·戴(Ansar Dine)甚至警告說:「從現在開始,一旦外國人談及廷巴克圖,他們就會攻擊任何被稱為世界遺產的地方。」「根本沒有所謂的世界遺產,」發言人說道,「它不存在,異教徒不能摻和到我們自己的事情裡。」

諷刺的是,正是在毀滅的那一刻,位於偏遠阿富汗山谷的兩尊佛像徹底成了「世界遺產」,成千上萬以前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的人發現自己有一種失落感。巴米揚出名了,在2001年底塔利班被驅逐後不久,「巴米揚山谷的風貌和考古遺蹟」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以及瀕危世界遺產名錄。

從那時起,阿富汗、法國、德國、奧地利、日本和美國的遺產保護者和考古學家就一直在巴米揚工作,不斷發現,並試圖保存和記錄遺存。

佛像被炸毀的圖像和信息在全球傳播,事件發生後引起了全球性抗議,人們都在為保存在山谷裡的遺存而努力,所有這些都讓巴米揚事件看起來是兩個二元對立面之間的鬥爭。將佛像視為世界藝術和世界遺產的一部分與(假設的)只能將它們看作偶像之類的東西成為現代與中世紀、文化與野蠻、世俗與狂熱之間的分界線。 但塔利班與國際社會的對抗實際上掩蓋了第三個至關重要卻經常被忽視的群體,他們正是塔利班這場行動的主要受眾。這些生活在巴米揚的內部觀眾,他們是阿富汗人但不屬於塔利班,他們珍視佛像但不是因為「藝術」或「世界遺產」,這讓巴米揚大佛的毀滅具有了另一種意義。

大佛腳下:哈扎拉人的巴米揚山谷

巴米揚山谷是阿富汗少數民族哈扎拉人(Hazaras)生活的地方。哈扎拉的字面意思是「成千上萬」,是為了紀念他們的先祖——12世紀成吉思汗席捲該地區時留下的成千上萬名士兵。最近的 DNA 測試證實,哈扎拉人確實是蒙古人的後裔。不僅種族不同,哈扎拉人在文化和宗教上與大多數阿富汗人也截然不同。他們講的是波斯語方言哈扎拉吉語(Hazargi),信奉什葉派伊斯蘭教,被正統的遜尼派塔利班視為異端。作為一個宗教、種族和語言上的少數群體,哈扎拉人在阿富汗的現代歷史中飽受歧視,在1996年至2001年塔利班統治期間遭受的迫害尤其嚴重。

巴米揚山谷的哈扎拉農民。阿富汗的面孔系列。圖片由史蒂夫·邁凱倫(Steve McCurry)提供

哈扎拉人在巴米揚山谷生活了幾個世紀,取代了早期的佛教居民,最終遺忘了佛像的原始意義。他們將巴米揚大佛作為自己遺產的一部分,並賦予它們新的含義。在山谷中發展起來的哈扎拉民間傳說中,這些佛像與一位出身低微、名叫薩爾薩爾(Salsal)的英雄的愛情故事有關。他愛上了一位名為沙赫瑪瑪(Shahmama)的公主。當沙赫瑪瑪的父親,即巴米揚的統治者知道他們的感情時,他為薩爾薩爾設置了兩個挑戰:讓巴米揚山谷免受頻繁的洪災,擊敗困擾大地的龍。哈扎拉人認為附近的班達米爾湖(Band-e-Amir Lake)上的大壩就是薩爾薩爾為了應對國王的第一個挑戰而建造的。附近一個名為達亞阿甲兒(Darya Ajdaha),又名為龍巖(Dragon Rock)的巖石就是薩爾薩爾殺死的龍留下的石化殘骸。

巴米揚附近的龍巖。圖片由亞當·瓦倫·萊文森(Adam Valen Levinson)提供

巴米揚附近的班達米爾湖,照片由亞當·瓦倫·萊文森提供

得勝歸來的薩爾薩爾要迎娶他的新娘。為了準備他們的婚禮,新娘和新郎住到了山上鑿出來的兩個石窟裡。新郎的石窟掛著綠色的門帘,新娘的是紅色。但是當婚禮之日來到,門帘被掀開時,薩爾薩爾已經死了,龍身上的毒由他的傷口進入,並在一夜之間殺死了他,薩爾薩爾僵硬的身體融入了山腰。看到他死了,沙赫瑪瑪發出一聲慘叫,然後也死了。根據哈扎拉的傳說,兩尊佛像中較大的一個實際上是英雄薩爾薩爾的石化身體;小的那個是他的新娘沙赫瑪瑪。兩人固化在山體上,陷入了永恆的分離。

這個故事將兩尊佛像與環境元素——龍巖和湖上的大壩編織在一起,使它們成為巴米揚景觀的一部分。在這個故事中,佛像不是由人創造的,它們就在那裡,作為巴米揚山谷自然遺產的一部分。巖石、水、佛像,所有都充滿了哈扎拉的意義。

也有一些哈扎拉人並不認為這些雕像是薩爾薩爾和沙赫瑪瑪的石化遺骸,他們認為是自己的祖先製作了這些雕像。當12世紀的入侵者破壞了雕像並摧毀了它們的面孔時,他們相信這是因為雕像的臉是哈扎拉人的面孔。幾個世紀以來,哈扎拉人一直認為這些雕像與哈扎拉人共同承擔著被徵服的苦難, 並保佑著他們。在俄羅斯佔領期間,哈扎拉軍閥阿卜杜勒·阿里·馬扎裡(Abdul Ali Mazari)甚至派士兵保護佛像。在馬扎裡於1995年被邀請他參加和平談判的塔利班殺害後,哈扎拉戰士抵抗塔利班,並將他們趕出了巴米揚。

在塔利班控制巴米揚山谷之後不久,佛像就被毀了。這一破壞旨在通過宣稱塔利班的統治地位,摧毀哈扎拉的文化象徵,破壞巴米揚未來經濟發展的潛在資源,並讓哈扎拉人心生恐懼。但摧毀佛像只是塔利班在巴米揚所做的一個方面,被搬上電視屏幕的炸毀行動是一場為了吸引公眾目光的公關活動。在其陰影下的另一個方面,是對阿富汗少數民族的內部仇恨。在佔領山谷後,塔利班立即開始屠殺哈扎拉人,以懲罰他們的長期抵抗,巴米揚周圍的村莊被全面掃蕩。

隨著哈扎拉人嘗試在阿富汗的後塔利班時代重新發展,這些已經消失的雕像對於他們意味著什麼,也許可以從雕像被回憶的方式來看。為支持哈扎拉而組建的非政府組織以沙赫瑪瑪和薩爾薩爾命名。2014年,當哈扎拉社區想要建造一座雕像以紀念他們的被殺領導人阿卜杜勒·阿里·馬扎裡時,他們把地點選在了佛像前,或許我們應該說是薩爾薩爾和沙赫瑪瑪曾經站立過的地方。這可以很容易看出紀念馬扎裡的雕像和懸崖上空龕之間的同源性。

在佛像被毀後的幾年中,哈扎拉的藝術家、作家、詩人和電影製作人都沉溺於佛像的損毀,悲痛欲絕,同時批評塔利班,並希望佛像將來能回歸到空龕中。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扎爾梅·巴巴科希(Zalmay Babakohi)創作的名為「偶像的塵埃(Khak-e-Bot)」的超現實主義短篇小說,這篇小說最初用達裡語(Dari,一種與哈扎拉吉語密切相關的波斯語)寫成。在這個故事中, 摧毀佛像的塔利班人被雕像上的灰塵覆蓋,他們開玩笑說自己看起來就像他們毀掉的佛像,但當他們在河裡洗澡時發現灰塵無法被衝走。不久這些人變得僵硬,最終,他們成了雕像。其他塔利班分子急於摧毀他們,但他們也一樣被灰塵覆蓋並開始石化。地面上堆滿這些雕像,每一塊鵝卵石都變成佛像,連雲層也開始像佛像一樣。

如果巴巴科希將佛像想像成一種通過接觸感染的病毒,那麼出生於巴米揚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哈菲茲·帕克扎德(Hafiz Pakzad)提出了一個更簡單的建議。他希望畫一個巨大的佛像以填補空龕。儘管全尺寸的繪畫沒有被真正實施,但他的大型畫作現在正懸掛在吉美博物館,作為對過去的回憶。用哈扎拉吉語製作的第一部動畫電影《山羊》(Buz-e-Chini)想像了在巴米揚大佛被摧毀前發生的事件。它描繪了一個關於狼和山羊家族的哈扎拉寓言,展現了生活在巴米揚山谷中的動物。電影中的佛像完好無損,甚至它們的臉也沒有被破壞。哈扎拉藝術家中最突出的是哈迪姆·阿里(Khadim Ali),一位來自巴基斯坦的哈扎拉藝術家,其精緻的微縮畫和編織地毯主題總是痴迷於巴米揚的空龕。在一個有惡魔居住的圖像中,空龕赫然聳立在散落在山谷中的佛像碎片中;有些圖像中,被擊倒的佛像像是安然入睡一般;另一些圖像中,空龕被重新安置了佛像或被繃帶纏繞;還有一些圖像中,空龕和克爾白(Ka』aba)融合為一體。

電影《山羊》(2011 年)的海報,這是一部關於巴米揚山谷的哈扎拉吉語動畫電影

哈蒂姆·阿里,《鬧鬼的蓮花》(The Haunted Lotus),2013年。用水粉、墨水和黃金葉繪製在瓦斯裡紙上,70 釐米x54 釐米。圖片由藝術家和布裡斯班的米蘭尼畫廊提供

作家、詩人和電影製作人只是提供了佛像的「回歸」的隱喻,居住在巴米揚的哈扎拉人則表達了重建實際雕像的願望。他們希望消除塔利班對其遺產的損毀,治癒創傷,展望未來旅遊業可以帶來更美好的日子。然而,雕像的未來仍然不確定。今天,在兩座佛像的腳下,考古學家們搭起的棚子中存放著收集來的佛像碎片,但是大部分碎片已經找不到了。據估計,有可能將較小的那尊佛像的一半拼湊起來,但較大的那尊佛像的所有重要部分都不可能重建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文化遺產基金會等國際專業機構建議不要進行任何重建。由於原始雕像只剩餘了很小一部分,任何的建造行為都不會是修復而是新建,這將導致該遺址「失去原真性」。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巴米揚可能面臨失去其「世界文化遺產地」稱號的風險。專家們只贊成保留剩下的東西,穩定住空龕搖搖欲墜的壁面。

佛像的碎片,巴米揚。照片由亞當·瓦倫·萊文森提供

2008 年,在巴米揚為了穩定較大佛像的空龕而搭建了腳手架。由來自阿富汗喀布爾的特雷西·亨特(Tracy Hunter)攝影,圖片來自 Wikimedia Commons

如果說佛像被塔利班以「行使最激進主權的權利」所摧毀,那麼今天國際社會的專家們似乎正在通過制定「全球」和「專業」監管標準來實行超級所有權。評估歷史遺蹟,並以嚴格的物質條件界定原真性,世界文化遺產官方成了「文化全球化的新正統」,這將再次把巴米揚的未來從哈扎拉人手中奪走。塔利班摧毀了佛像,留下空洞。菲利普·德·蒙特貝羅希望讓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救出佛像並將它們帶到紐約,留下空洞。現在,遺產專家和保護者不鼓勵重建佛像,同樣只留下空洞。

(本文原題《博物館、遺產、文化:進入衝突地帶》,作者卡維塔·辛格,系尼赫魯大學藝術與美學學院教授,限於篇幅,摘編後分三篇刊發,此為第二篇。文章刊於《批判性探索中的文化遺產與博物館:來自瑞華德學院的聲音》,裡默爾·克諾普 等著,浙江大學文化遺產與博物館學研究所 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經授權,澎湃新聞轉載,現標題與小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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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張拼版照片上是被毀前後的阿富汗巴米揚大佛。左圖是巴米揚大佛被毀前的資料照片(日期不詳)。右圖是2001年3月26日,一些塔利班武裝人員站在被徹底摧毀的巴米揚大佛前。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巴米揚大佛,歷經劫難仍舉世矚目。放眼望去,昔日的輝煌已經不再,現場只留下石窟殘骸和黃土碎石,令人痛惜。巴米揚大佛被炸之前有著怎樣的風貌?建成之初又是如何震撼人心?許多阿富汗民眾和外國學者都表示,很想再看一眼大佛原來的樣子。
  • 塔利班為何要炸毀巴米揚大佛
    看了阿富汗的史地知識,書中只簡單地說了一句2001年塔利班政權不顧世界輿論的強烈譴責,執意炸毀了巴米揚大佛,此後國際社會一直在努力試圖將其重新修建
  • 《侶行》第三季重現巴米揚大佛上《新聞聯播》
    公元五世紀,聞名世界的兩座巴米揚大佛在在巴米揚峽谷南側的懸崖建成,此後,中國的高僧玄奘、法顯都到過這裡。直到2001年,塔利班政權炸毀了這兩座大佛。  在大佛慘遭毀壞後,國際社會一直在設法努力,試圖將被炸成廢墟的巴米揚大佛重新修復起來,但皆未最終成形。
  • 侶行:270用建築投影,還原阿富汗被炸毀的巴米揚大佛
    導語:侶行:270用建築投影,還原阿富汗被炸毀的巴米揚大佛隨著經濟的發展,旅行對於許多人來說已經是一種平常事情。人生無疑是一場無需排練的戲劇,排練之時就是它的上演之時,所有的一切只此一次,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因此,我們希望自己一生豐富而充實,是浪漫又美麗。我們憧憬每一天都活在自己自由的世界裡,活在自己的價值觀當中。但對於許多人來說,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一種奢望,生活中有太多的條條框框,我們需要遵循社會規則、需要維護家庭、需要適應他人情緒等等。所以,隨心所欲去做一件事情是很難達到的一個夢想。
  • 老照片 1955年阿富汗 深藏在大山中的巴米揚大佛
    1955年,深藏在阿富汗巴米揚山谷裡的巴米揚大佛巍然聳立。巴米揚大佛,歷盡滄桑,至今已有1500多年的歷史,曾經歷多次劫難,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 巴米揚大佛——因戰爭被毀,中國人對其進行了光影還原!
    巴米揚大佛位於阿富汗巴米揚省巴米揚市境內,深藏在阿富汗巴米揚山谷的巴米揚石窟中,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在巴米揚石窟群中有兩座大佛,一尊鑿於5世紀,高53米,著紅色袈裟,俗稱"西大佛";一尊鑿於1世紀,高37米,身披藍色袈裟,俗稱"東大佛"。
  • 揭塔利班如何炸毀巴米揚大佛:為炸藥打孔用25天
    ,那一年,當塔利班指揮官命令他在舉世聞名的巴米揚大佛旁邊安放炸藥時,他26歲。  屬於古代砂巖雕刻的巴米揚大佛曾經是世界上最高的佛像,巴米揚大佛的被毀震驚了全世界,並且成為最近在伊拉克瘋狂破壞歷史文化遺產的「伊斯蘭國」效仿的先例。  巴米揚大佛被毀已經14年了,這期間阿富汗發生了很多事情,但14年前的那一幕,米爾扎·海珊依然歷歷在目。
  • 歷經1500多年,3次劫難,阿富汗巴米揚大佛的前世今生
    歷史上這裡可是絲綢之路的要衝,是往來古羅馬帝國、波斯和中國印度之間商隊的必經之地,往來交匯,現如今的巴米揚省,也留下了舉世之作—巴米揚大佛。地理位置上,巴米揚大佛位於阿富汗巴米揚省巴米揚鎮境內,深藏於巴米揚石窟。歷史上,這裡是規模宏大的石窟群。其中最出名的,有兩座大佛。一個高53米,一個高37米,俗稱東西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