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去世引起的網絡刷屏現象告訴我們,詩歌其實一直不曾退場,而是駐守在人們內心的柔軟角落裡。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李躍
12月14日中午,正在一個詩友微信群裡漫無邊際地溜達,手機突然「滴」地一聲,彈出了一則詩人魯子貼上來的新聞——文學家、著名詩人余光中於上午10時在高雄病逝,享年90歲。
那個寫出了「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藍墨水的上遊是汨羅江」這樣的詩句的人,那個曾經想像生命的終結是返鄉的人,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給靈魂貼上了一枚郵票,返回了他生命的上遊與故鄉。
1928年,重陽,余光中出生於南京,是一個「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寫作,自稱其為寫作的「四度空間」;梁實秋也曾經說過,「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但是,他最為人熟知並被廣泛接受的,還是他的詩人身份。
而這,顯然與那一首已經成為經典、註定會載入詩歌史冊的《鄉愁》有關: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不由得想起了我當年開始習詩的歲月。
上世紀80年代,詩歌是一個比超女、比王者榮耀還要火的詞,詩歌承載著我們70後這一撥人青春年少時的激情、迷茫與感傷,那種情結現在的中學生可能很難體會到了。
▲余光中詩集《守夜人》
其時,各種詩歌流派剛剛興起,國外的以及港臺的大量文學作品進入了我們的閱讀視野。
記得當年正讀初中的我訂了幾份文學雜誌,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我翻閱新送來的某份雜誌,一眼就在一篇詩評裡讀到了這首《鄉愁》,那種詩句中漫溢出來的美與憂傷,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
臺灣詩人中,我見過湘籍詩人洛夫、向明,卻一直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余光中。直到寫本篇文章時我才得知,他的這首《鄉愁》寫於1972年,那正是我出生的年份。我願意將這看成是我與余光中之間一個小小的隱秘的交集。
想來詩這種神秘的物種有時候真是上天的一種賜予。
▲詩人余光中與妻子範我存
余光中某年在接受採訪時說,這首詩構思了整整20年,可真正寫作時只花了短短20分鐘。就是這20分鐘奠定了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如果說「藍墨水的上遊是汨羅江」,他的這首詩則成了許多人詩歌寫作的精神「上遊」,那個在記憶中已成一張黑白照片、卻又恍如昨日的詩歌鼎沸的年代,鄉愁題材一茺佔了詩歌市場上的顯著份額,應該說多少與他的影響有關。
我們生活在一個通常被認為缺乏詩意的時代,一種習見的論調是,日益商業化、電子化的生存對詩歌構成了碾壓,詩歌的盛宴早已散去,詩歌不大可能成為引起人們關注的公共事件。
但是,余光中先生去世引起的網絡刷屏現象告訴我們,詩歌其實一直不曾退場,而是駐守在人們內心的柔軟角落裡。
▲2008年10月7日,余光中回母校——南京秣陵路小學過80歲生日,與全校學生齊誦《鄉愁》
正是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也需要問一問自己:今天,碎片化閱讀與生存的我們,還擁有「鄉愁」嗎?還擁有那種飽滿、充沛而蓬勃的情感嗎?
比如,古人寫得最好的詩當屬離別詩或鄉愁詩,因為在山高水長的古代,和親人或友人的離別真的可能成為永別。
而隨著交通及通訊的日益發達,我們已很難從細微處體會到古人的那種離愁別恨與相思之苦。
現代科技讓我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舒適。但相對那些流淌在詩經、楚辭、唐詩宋詞裡或奔放或深沉或細膩的情感,我們的靈魂在退化了。
物質越精緻,內心越粗糙。見花傷春、睹月思人的體驗,離我們似乎也變得越來越遙遠。
劉鶚在《老殘遊記》自敘中說,「哭泣者,靈性之現象也,有一分靈性即有一分哭泣」。但是,我們甚至連感動與哭泣的能力也在逐漸失去——我們似乎活得越來越像機器人了,這不能不令人悚然而驚。
可以說,生活越焦灼、越缺乏詩意,人們越面臨物質世界無處不在的擠迫,越需要尋求詩歌對靈魂的救贖,需要用詩來照亮內心。
余光中先生走了,為我們留下了「鄉愁」。但願我們能一直保存好這樣的「鄉愁」,我們的靈魂成長,能一直獲得「鄉愁」的加持。
這樣一個具有詩教傳統的國度,一個誕生過詩經和漢樂府、李白和杜甫的國度,願詩歌的河流從每個人心底淌過,願「鄉愁」的炊煙將我們與大地連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