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弟子列傳》是一篇由漢朝史學家司馬遷創作並且收錄於《史記》的文言文,其中記載孔子弟子七十有七人,對孔子身後之儒術推衍及弟子們之生平亦有記錄。可能很多人對儒家及其孔子有著迂腐軟弱的印象,而此列傳則會帶給讀者不同以往的儒家形象。
關於宰予和孔子討論的「三年之喪」
首先,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關於宰予和孔子討論三年之喪。之所以孔子要持三年論者,乃因「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並以為三年之喪是「天下之通義」。宰予則以為「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故以為期年即可。乍看之下,讀者會以為宰予之論不為過,然細推孔子之意,則有豁然開朗之感。
在孔子而言,守喪三年不是「一定」得在這三年中做那些守喪之人「該做的事」,若真那樣,便和宰予之論調沒有兩樣,都成了老子所說的「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所譏諷的對象。老子和莊子所反對的,就是宰予所執著的「禮、樂」的表面形式,宰予說的三年不為之則廢者,其實只是做給外人看的表面功夫罷了。
孔子所說的三年之喪,是要人發自內心真摯的情感,縱非無時無刻想念,但就在那偶然不經意間,可能是一幕景象、一首旋律、一件小事,觸動內心深處之想念,不用外人要求而自發,更非要秀給外人看的表演。那是自己內心裡,自己對父母的問答、回憶、懷念,外人根本看不到,也無須給外人看到。
是故,三年只是一個通常參數而已,不是一定非得有三年。如讀者們執著在那些字面意義上的爭論,那恐怕再怎麼吵,都不會有個所以然的結論。試想,以顏淵之困窘,叫他守喪三年?別鬧了!只怕他守個幾天就要餓死了!若是子貢,以他家財萬貫,不要說三年,守個十幾年都行!
同樣的例子,亦可見於後來南朝劉義慶等人編撰的《世說新語德行》:
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床,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復見於《世說新語任誕》: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鬥,然後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
同樣道理,不僅見於孔子之言行,於王戎,於阮籍身上,彼等所為,豈非孔子之意歟?孔子是一個氣度恢弘的大教育家,他老人家必然不樂見後學晚輩只在表面上做功夫,因之他總是強調真正的原則與判準都在自己的內心。
故,「父母之懷」不見得只是三年,「父母之喪」不必然就是三年,發自內心真誠之感情最重要。人的內心中那股微小而確實的思念、哀傷,外人是看不見的,只有自己內心清楚。所以,內心真摯情感的表露,自己對自己之誠實,才是孔子所指的重點,而非那些外在形式及表面功夫。
關於子貢之出使
其次,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給人最大的感觸,則是孔子的通權達變。可以說,孔子的思想與形象,並非如外界刻板印象那般堅硬乏味(孔子可不是「吃人禮教」的代表)。事實上,就以子貢為了救魯而使齊、吳、越、晉四國一事來看,就可以讓一般人對孔子之印象改觀。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提到「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此時,孔子號召弟子們出面解救國難。先是「子路請出」,然「孔子止之」,接著「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直到子貢請行,孔子才「許之」。
每讀至此段時,不少人總能略微看出其中奧妙之處,也佩服太史公之巧妙安排。看著弟子們紛紛請求出使,孔子一直弗許、止之,直到子貢出面方點頭允許,光想像著那幕畫面,還真會自然地發出會心一笑。
試想,如果派子路去,大概是吵完一架就會灰頭土臉地被趕回來。如果是子張、子石,恐怕是不得其門而入,也只有談判周旋能力極佳的子貢能堪當此大任,真的是「知徒莫若師」,孔老夫子光是挑人選就很了得。
關於<仲尼弟子列傳>中對子貢的出使的結果,司馬遷寫到:「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彊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於此,可以大膽推論,子貢之策略,即孔子之策略,然由子貢出面遠比孔子出面好,是因為子貢可以商人身份出面,商人是無國界的,本身所屬的政治色彩就淡薄。若讓孔子他老人家出面,不是不可以,只是人家大老遠聽到孔子要來,便知所為何事,哪還能談得成什麼盟約協議?
此中的外交策略,相較於西方與當今世上,其精彩程度可謂不遑多讓(想來,普魯士的鐵血宰相俾斯麥,其奠定一次大戰前歐洲局勢的「均勢策略」亦相形見絀了)。孔子與子貢的策略,充分印證小國生存靠的是外交策略而非純任武力爭伐,其順應時勢,與時俱變之精神,並非教科書上所見之死板印象。由此,亦可見儒家學子們,平時亦要對天下形勢演變有所關心,而不是關在房裡死讀聖賢書。此段足見太史公對孔門儒學了解之深,沒有司馬遷的卓絕見識和記錄,我們今天就沒機會能發現真正的儒家思想。
結語
一部「史家之絕唱」的《史記》並非只是史書或文學模仿對象,更包含了無限廣大的精華思想,而是集文史哲三者合一之偉大佳作。是故,要認識儒家精神,除了《論語》、《孟子》外,不妨先由《史記》開始(太史公司馬遷是不折不扣的儒者),再輔以《荀子》,應該會帶給人不同以往對儒家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