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苗族有190多萬人,散布在湘西吉首、花垣、鳳凰、古丈、瀘溪、保靖等地。在湘西廣袤的大山裡,地名也被他們賦予了山的性格。
苗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那些散落在大山深處的地名大多都是苗語記音,時常讓人揣摩不透。這些讓外人看來無從下手的苗語地名,是苗族開疆拓土,融合壯大的佐證,記錄著歷史。
4月中旬,當我們以苗語地名為「嚮導」,循著那些熟悉的地方深入湘西,卻發現了跟以往不一樣的新世界。 撰文/本報記者伍婷婷
[十八洞]因夜郎十八洞得名
到湘西花垣縣雙龍鎮十八洞村時,下過小雨,雲霧從山腳升騰,一直淹沒整個村莊。隔遠看,群山中間的苗寨像掛在雲霧之中。走入其中,鳥鳴陣陣,有種世外桃源的安閒。
2013年,這裡成為「精準扶貧」戰略思想的首倡地,如今十八洞村已經換了新面貌。十八洞的「洞」不似我國東南和西南少數民族聚居地區的稱謂「洞」或「峒」,而是一個地理實體,源自高名山的「夜郎十八洞」。這個獨特的村落處在雲貴高原最東部,屬於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發育區,因而村寨周邊山林、峽谷、溶洞密布。
十八洞村,一個只有15歲的年輕村名,曾因取名,出現過不少小插曲。
「八山二田水,地無三尺平」,在這個平均海拔700米的村落裡,村寨隨峽谷水流狹長散布,正因為這樣,2005年合併村寨時,這裡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村名。「我們這裡因為地形地貌原因,房屋不集中,每個苗寨就一二十戶人家,就將飛蟲村和竹子村合併成一個村,方便管理。」77歲的楊東仕至今還記得,15年前,他們所住的梨子寨和飛蟲寨、當戎寨、竹子寨一起合併成一個村時,大家僵持最久的就是到底叫「飛竹村」還是其他名字。「當時梨子寨和竹子寨屬於竹子村,飛蟲寨和當戎寨屬於飛蟲村,它們有很長一段磨合期。」後來,大家統一意見,根據村寨周邊的自然特徵,以「夜郎十八洞」來命名,才有了現在的「十八洞」村。
在他的指引下,我們在村寨背後找到了這個自然山洞。因為該洞正在維護開發,只能看到外圍。它在一處石山下,洞口不大,但進去探過洞的村民介紹,裡邊有陰河,一直通往山的另一面。「它有四個出入口,洞裡很多岔洞相連,大大小小有十八個之多。」這裡的神秘除卻自然的玄妙外,還有傳說。當地盛傳,古夜郎國先民打敗仗後,翻山越嶺來到這裡的深山老林,發現了一個能容納幾萬人的大溶洞,於是他們便定居下來,休養生息,繁衍後代。不管真假,這一切都隨著時間付諸在地名之中。
暮春的十八洞村開始熱鬧起來,村民們剛從排碧趕集回來,就立馬開門接待一波波遠近的遊客。楊東仕家還未來得及吃早飯,就領著客人去喝當地用紅薯、玉米等雜糧釀製的米酒。「網紅」龍德成奶奶家門口已經擺上新鮮的米豆腐和調料。從外地慕名而來的遊客都要去她家坐坐,看看她家脫貧後的情況。從花垣縣城、鳳凰那邊來的遊客還專門坐在她家坪前與她對山歌。她講起脫貧的故事,也幫著遊客答疑解惑。「我們這裡是梨子寨,十八洞村的核心景區,遊客越來越多,我的普通話也越來越好。」年過七旬的她和老伴一輩子住在大山裡,這會兒用上智慧型手機,刷抖音,看視頻,一樣不落下。
這是一個純苗族村落,保留著原始的苗族生態。山民們崇拜自然,敬畏與之生活的草木。那棵長在村寨最頂端的梨樹像是這裡的「根」,它已經駐紮了幾百年,不管在哪個方位,人們最先看到的就是它。所以,遊客們前去,總會看看這棵辨識度極高的老梨樹與村民們如何相處。村子無平地,但只要往上爬高一點,就有不同層次的風景。如果在村口只看到了十八洞,那麼再爬一個坡,就能看到村東南的險峻的夯街峽谷,再往上,還能看到北部的蓮臺山林場。
[德夯]湘西峽谷風景的代表
從十八洞出來,經319國道過排兄村,進入吉首市矮寨鎮,這是一片「夯」的世界。細數矮寨帶「夯」的地名不下20處,其中德夯最有名氣。
「夯」是苗語中的「峽谷、衝」,也是湘西最具代表性的地貌特徵。苗語稱呼地名時習慣性用四字連呼連叫,德夯和矮寨,他們通常稱為德夯矮寨或矮寨德夯。事實上,這兩處地名也無法分開。
德夯大峽谷處在雲貴高原與武陵山脈相交所形成的武陵大峽谷中段,是大峽谷自然風光最精彩部分。因為正處於中國地勢第三階梯向第二階梯爬升的臨界點,地理斷層造成了壯麗的峽谷地貌。在苗語中,「德夯」是美麗的峽谷。它的峽谷地質屬寒武紀地質年代,高原臺地邊緣巖溶峽谷地貌,國際地質界稱其為「金釘子」剖面。它甚至跟張家界風景名勝區互為孿生姊妹。但它們在地質上又有本質區別,張家界屬石英砂巖,峰林地貌有明顯的陽剛氣,德夯峽谷地貌卻屬於石灰巖溶地貌,谷深幽長,多了幾分婀娜之姿。如同俄羅斯套娃,德夯峽谷中又有小峽谷,大龍峽、小龍峽、高巖峽、大連峽、玉泉峽、夯峽、九龍峽等密布在群山之中。峽谷叢生又衍生出溪流密布之景,所以,真正進入德夯大峽谷時,各種自然奇觀美不勝收。正因為如此,百餘年來,這裡先後創造了兩個路橋史上的工程奇蹟——「矮寨公路奇觀」和「世界第一懸索橋」。
我們在當地地名專家施雲生帶領下進入德夯苗寨。相對於其他歷史悠久的苗寨,這個只有百多年歷史的寨子稍顯年輕。「它是從峽谷山頂上搬下來的苗寨。」施雲生介紹,山頂上的寨子人口太多,耕地有限,村民時常將牛羊趕至谷底餵養,他們發現谷底有著肥沃的土地和水源,於是,住在山頂的人慢慢搬到谷底定居下來,形成現在的村落。
春天進入德夯苗寨,趕上它最美的季節。油菜剛結籽,人們正在水田裡忙春耕,峽谷中密布的小溪流剛剛盛滿了水,一切都按時序進行著。苗寨被周邊的盤古峰、姊妹峰、背兒山、四馬峰等七座山峰圍成一個不規則圓圈。往裡走,是「鼓鄉」,「這裡的老人和小孩都會苗鼓,是苗鄉三代鼓王的誕生地」。因為不是節慶,我們並沒有欣賞苗鼓,施雲生繼續引著我們往苗寨深處走去。正趕上村民沿小溪蓋房子,只見一座座新的吊腳樓拔地而起。那些建築用的原木、石磚、瓦礫、沙土都是就地取材,房屋保留著青瓦白牆的古樸。
村民早已習慣了外人的「打擾」,他們自顧自地幹著手頭上的農活,有的從山裡背回竹子正在編織背簍和漁網,有的扛著鋤頭過接龍橋往對面山上挖筍。但他們時刻關注著對面山上,一聽到驚叫聲,就急忙抬頭:「那是問天台,是屈原寫《天問》的地方。」山頂的問天台是一獨立石峰,上面有兩間屋大小的平臺,傳說屈原到此,見到雲蒸霞蔚之景,不辭勞苦登上山去,用三天三夜問了180多個問題,寫成《天問》。屈原是否到此未可知,但因傳說登問天台的遊客不少。接龍橋不遠處,還有落差兩百米的流紗瀑布,此時遊人不多,稍顯冷清。
往回走,一小姑娘在賣油炸螃蟹和蝦米,這是該季節不可多得的物產,她直接去小溪裡搬動石頭捕捉到的。三月來德夯,最不能錯過的還有油炸桃花蟲。它通常在桃花盛開的三四月出現,長相酷似水蜈蚣,油炸後放辣椒和大蒜爆炒,吃起來香脆可口。但若要最快捷融入德夯,不得不嘗試苗家的「酸」。在「一日不吃酸,走路打躥躥」的德夯,辣椒酸、包穀酸、茄子酸、酸魚、酸肉等端上桌,還未動筷就已挑動味蕾。
[呂洞山]藏著湘西苗族的信仰
每年九月初九,苗族人民從四面八方趕來呂洞山,參加一年一度的祭山儀式。山歌飄入呂洞山林,靜謐的深山被熱鬧打破,迎來一年中最為神秘的時刻。古老的儀式集祭先祖、祭神靈、祭自然為一體,這時,苗鼓、苗鈴一響,巴代雄們手執竹柝和蚩尤鈴走上祭臺,面色莊嚴肅穆,吟唱著苗族古老的歌謠。他們邁開有節奏的步伐,打著與神靈相通的手勢。
對山的崇拜,是世代山居的苗族人代際傳承的信仰。地處保靖縣的苗疆最高峰呂洞山,則被他們視為至高無上的聖山,藏起了千百年來湘西的神秘過往。
海拔1227米的呂洞山,既是一座山峰,又是綿亙苗疆300多平方公裡的山系。初聽山名,難免讓人附會成八仙之一的呂洞賓。實則不然,在《清史稿》《苗防備覽》等官方文獻中,呂洞山名字的由來,是因其山體頂端被兩個規矩的「口」貫通,在最高峰形似「呂」字。也有說法稱「呂洞山」由阿婆山的別稱「雷公山」變音而來。但作為苗族聖山,當地苗民則親切地稱它為「格剖格嬢(niang)」,意為「阿公山阿婆山」,也就是苗族「先祖的山」。
在呂洞山,神秘之風從古吹到今,太多傳說在這裡遊走。還未靠近它,當地人就迫不及待地告知:呂洞山周圍有五行苗寨。何謂五行?自然是與之對應的金、木、水、火、土。相傳很久以前,苗族先祖蚩尤部落與外族部落發生戰爭,戰敗後,尤公部落不得不踏上艱難的遷徙之路。在經過七次遷徙之後,他們來到呂洞山分山而居。苗族先輩們圍繞呂洞山巧妙地布下金木水火土五行苗寨(夯吉村為金寨、梯子村為木寨、呂洞村為水寨、大烽村為火寨、十字坪村為土寨)。在兵荒馬亂之際,這五個苗寨恰好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但也有人提出,五行苗寨是把苗族太陽曆和世居於此的吳、龍、廖、石、麻苗族五大姓對應起來。
帶著探秘心態,在盤山公路上行駛十多公裡進入呂洞村水寨。這個名副其實的水寨,依山就勢建在山脊上,青色的瓦房在溪流縱橫的山水間錯落。那些自苗族遷徙至此種下的樹木需幾人合抱,它們沿著溪流蜿蜒,形成古老的風水林奇觀。水寨往下就是土寨十字坪村。流經寨前的金洛河在這裡彎成太極圖形,河堤上的水田依流水造型,無意中形成巨大的八卦陣,「道法自然」的玄妙在這裡用到極致。
作為呂洞山系,它又是湘西境內峒河和塗乍河兩大水系的分水嶺。發源於主峰的金洛河,北流塗乍河,匯入酉水;另一條呂洞溪,注入武水北源峒河,成為苗疆東緣南北臺地的結合處。如此神奇的山水和信仰結合,又為苗疆增添幾分神秘色彩。
[默戎鎮]沿焦柳線走進原生態苗寨
春天,再次跟古丈縣默戎鎮邂逅,這個曾經為很多人緩解過「城市焦躁症」的鎮子,更適合緩步慢行。但這次,我們腳步匆匆,尋地名而來。
「默戎」,苗語中「有龍的地方」。該地名因村寨的河對岸有一處突出的石壁,形狀像龍的鼻子和嘴巴,且常年水滴不斷,取名「默戎」。當地苗民稱之「巴默戎」,即我們熟悉的「龍鼻嘴」。
默戎鎮政府駐地在墨戎苗寨,這個有著湘西「小千戶」之稱的苗寨,是湘西古丈的南大門。不管什麼時候,只有對了歌、喝了酒、擊完鼓,才能進入其中。將近中午,從山裡歸來的村民放下背簍,掏出鮮筍,拿出鼠麴草準備做粑粑。這個季節,這些山野味道能吸引不少遊客。進入墨戎苗寨,時光仿佛靜止,穿苗服的人們慢悠悠踱步,戴老花鏡的阿婆們坐在石板臺階上做苗繡,見遊客靠近,她們挪挪身子,騰出一點點過道。
跟其他苗族村鎮相比,默戎鎮有慢火車穿鎮而過。焦柳線上的龍鼻嘴站和萬巖站都落在該鎮,串起了墨戎、吾戀、夯婁、夯吾、盤草等傳統苗寨。從龍鼻嘴站,經墨戎苗寨往萬巖站,遇見原生態的吾戀苗寨。這裡300多戶人家有一半還居住著上百年的老木屋,我們湊近時,正巧碰見村民架長梯在瓦背上檢修漏洞。村裡老人告知,這是明清時期就存在的村寨,已有600多年歷史。隔遠看,這個寨子的地形如一條「鯉魚」,村寨聚居地正是魚腹處。「以前村寨的布局不是這樣,魚頭處是石姓苗族,後來他們搬下山了。」68歲的石先生介紹,這個小村落苗族和土家族混居,以羅、楊、石三大姓為主。
穿行吾戀苗寨像跟慢火車賽跑,火車從頭頂軌道駛過,幾次在空曠處與我們相遇,但我們追不上它。出吾戀苗寨過萬巖站再走一公裡就是盤草村。它由「盤槽」演變而來,苗語「槽」即「狹窄山灣」。該名字的由來是因後山溪溝有一巖石頗似盤膝而坐俯視寨子的老者。村寨山坡上種了一大片古丈毛尖,臨近穀雨節氣,茶樹經過半年休養生息,翠綠的芽葉肥碩柔軟。採茶人正忙著採摘茶葉,趕製上好的穀雨茶。
從盤草村進入牛角山頭的夯吾苗寨,浮躁的心頓時安定下來。這是個被古陽河環繞的原生態古村落,寨子裡木質吊腳樓沿溪流蜿蜒展開。苗語「夯吾」即「美麗的小溪邊」,它曾是明代苗疆邊牆之外的「化外之地」,因而完整地保留著苗族的風俗傳統和一系列宗制。這裡還留存著全國最大的苗鼓和尚未被漢語同化的純正苗語。如果想探知苗族的神秘,去這裡就對了。
[鳳凰]跟著「營」地名尋歷史
在鳳凰縣11679條地名裡,有不少帶「營」的地名,它跟「南方長城」相關。這些「營」串起來的軍事地名,折射出一部苗族人民反抗壓迫的「鬥爭史」。
「南方長城」,原是苗疆邊城,是明清時期朝廷平息鳳凰境內外苗族抗爭的歷史產物。它始建於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竣工於明天啟三年(1622)。明末至清嘉慶年間,湘西戰事頻頻,苗民揭竿起義,摧毀了苗疆邊牆。1795年,乾嘉苗民起義爆發,清朝在鎮壓苗民起義的同時,又在邊牆舊址修築新防線。鳳凰廳同知傅鼐向朝廷奏請,在鳳凰境內沿明代遺址修復邊牆。爾後又向北延伸,在鳳凰廳城四周及至麻陽巖門、瀘溪狗爬巖修築圍牆、碉樓、關門、柵欄、哨臺等。形成了一條由1176座(其中鳳凰境內有848座)汛堡、碉樓、屯卡、哨臺、炮樓、關門組成的軍事防禦體系。「南方長城」面對以鳳凰臘爾山為中心的苗民聚居地,略呈弧形,南起與銅仁交界的亭子關,經王會營、黃絲橋、落潮井、浪中江、鴨浪營、宜鬥營、樂豪、全勝營……一直到保靖的塗乍河邊止,逶迤190多公裡。它把湘西苗疆南北隔離開,以北為「化外之民」的「生界」,規定「苗不出境,漢不入峒」,禁止了苗、漢之間貿易和文化交往。
明清以來,苗疆長城不斷遭到破壞,而今只能看到時斷時續的城牆和一些保存完好的城堡。但是,鳳凰山、鳳凰營、鴉拉營(阿拉營)、得勝營、舊司坪汛、拉毫營盤等跟「南方長城」有關的地名卻得以保留下來,提醒人們記住這段歷史。
這些地名中,拉毫營盤寨仍保留著「南方長城」的風貌。它是清朝的駐軍處,與全勝營相鄰,包括坉上、營盤、店上、卡上四個自然寨。站在屯堡之上,東可俯瞰全勝營、鳳凰廳城,南可遠眺阿拉營、王會營,北可遙望苗疆邊牆外都裡、廖家橋、落潮井的苗鄉,是非常重要的軍事據點。如今的拉毫營盤寨不僅僅是保存完好的「南方長城」一角,它本身的「石頭寨」建築也成為一道風景。當地村民告知,這裡盛產青頁巖,農戶房屋和路、坪壩全用石頭壘砌,就連屋頂都用石板遮蓋。這些細薄的石塊整齊劃一,看不到任何泥沙黏合的痕跡,完全是一塊一塊疊成。這座石頭寨子依山而建,每家每戶都有特定的地勢,幾乎沒有雷同。
沈從文筆下的邊城茶峒原是客家人住的地方
「由四川過湖南去,靠東有一條官路。這條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條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隻黃狗……」很多人對茶峒心生嚮往,來源於沈從文的《邊城》。蒼翠的群山、古老的渡口、清澈見底的清水江、坍圮的白塔、竹纜系的渡船、主人公翠翠和儺送純純的愛情……這裡有著田園牧歌式的生活。
花垣縣茶峒(現邊城鎮),是「一腳踏三省」的邊境。它與重慶市秀山洪安鎮、貴州省松桃的迓駕鎮一江之隔,在100多米寬的清水江面上由「拉拉渡」連為一體。這個靜謐的古鎮,儘管被杭瑞高速、319國道「包圍」,汽車每天奔馳而過,可它每天仍是被清水江邊的鬧騰驚醒。
早晨六點,霧氣繚繞的清水江被婦人用木槌敲打衣物的節奏聲驚醒。緊接著,兩岸吊腳樓的開門聲,小漁船的划水聲,炸油坨坨的吱吱聲此起彼伏。背著背簍的婦人小碎步走向拉拉渡,她們要去對面的重慶洪安鎮趕集。在這裡,時光的痕跡很輕。
歷史上的茶峒地理位置特殊,古驛道和清水江水路貫通南北西東,是古代中原通往大西南的咽喉之地。清嘉慶八年(1803)始建茶峒古城時就曾在此設軍事機構永綏協,由協臺率重兵駐守。1949年10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劉鄧大軍挺進大西南,原湘川公路大橋被敵人燒毀,解放軍在兩岸百姓的協助下,在拉拉渡碼頭用8隻可以拖帶小船的「娘娘船」,裝成兩艘簡易渡船,載送部隊渡河,進入洪安。現在從茶峒上船到洪安,爬上30級階梯還能看到寫有語錄的六角建築和「復興銀行」遺址,這些留存的建築成了歷史的見證。
在水運時代相較於湘西其他地方的閉塞,茶峒因連通湖南、四川、貴州,成了重要的商貿集散地。三地人民背著棉花、棉紗、布匹、雜貨、海味等貨物從彼岸而來,交易後,帶著藥材、山貨、桐油、五倍子等產品滿載而歸。這裡生意興隆,往來於此的很多生意人也選擇在此定居。
這些歷史過往都蘊藏在「茶峒」的地名裡。它是苗語地名,「茶」指漢人,「峒」是窩坨地(四周高中間鳥窩狀的地形),即漢人居住的地方。在有著31.5萬人口的花垣縣,苗族人口佔了總人口的77.3%,茶峒因為貿易往來,成為當地民族融合的窗口,自然成為客家人居住的地方。
兩百多年來,該地一直以茶峒為名。往上溯源,清嘉慶七年(1802)這裡稱「永綏辦茶峒保」,1923年改為「茶峒鄉」,1933年改為「茶峒鎮」。在1934年春天,沈從文寫《邊城》時,它仍是茶峒。但2005年,花垣縣根據沈從文《邊城》一書把茶峒改名為「邊城」。同年,茶峒與大河坪鄉合併為新的「邊城鎮」,共轄19個建制村。茶峒曾是沈從文的邊城,而今卻成了邊城的過往,即便如此,人們仍固執地稱它為「茶峒」。
瀘溪沅水邊除了浦市還有盤瓠傳說的系列地名
沅水從南往北流過來,到浦市拐了個大彎。這個離瀘溪縣城20公裡的千年古鎮,自宋以來就是湘西地區的重要碼頭,到明清時它已成為苗疆邊陲商貿的一朵奇葩。
舊時浦市是湘西通往外界,連通水路和苗疆古驛道的樞紐,也是通達川黔的重要驛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外省商人紛紛來此設鋪建屋。山西人吉氏在吉家頭建起三井三堂十二房聯排窖子屋,這個從賣桐油、木材起家,積累萬貫家財的富商,被當地人譽為「田聯大院三座半,門望三千八百擔」。從山東來的李氏,建院子、書屋,修祠堂;江西來的周氏建起了周家大院。還有瞿、唐、康、楊等富商也在此定居,其中最長的唐家弄就是唐姓商人宅院。浦市一時間繁華無兩,不過兩平方公裡的街區分布著三街四十五巷,六座古戲樓,十三省會館,五十多家有著高封火牆的窨子屋,七十二座寺廟道觀,九十多個作坊,二十四座通江碼頭。
那時等待裝艙起貨的竹筏商船密密麻麻泊在沅水邊,「最盛時曾停靠了三百多隻商船。」當地地名專家劉雲介紹。當時,浦市是個巨大的中轉站,每天接連靠岸的船隻,卸下五花八門的貨物,有從下遊運回的淮鹽、布匹、花紗、瓷器、日用品,也有上遊四川、貴州水路與旱路運來的硃砂、水銀、薴麻、五倍子、桐油等,這些貨物換大船轉運去下遊。而浦市的生鐵、毛鋼,及白蠟、桐油、紙張、鞭炮、鐵殼豬等土產,從二十四座碼頭上船,沿沅江進洞庭、下長江,遠達江浙閩廣諸省。
但這樣的繁華早已不再。1934年,沈從文從北京回鳳凰看病重的母親,在浦市上岸,換古驛道回家時,曾在《瀘溪·浦市·箱子巖》裡提到浦市,「這是一個經過昔日的繁榮而衰敗了的碼頭」。如今千帆過盡的浦市有些蒼涼,沿江的街巷還留存著當時的痕跡,那些白牆黛瓦的明清古院落,滴水相連,飛簷相望,像一個守著歷史的老者。
浦市作為地名,由來已久。「浦」是南方極為常見的地名用字,它跟民族歷史、地理有關。周振鶴、遊汝傑在《方言與中國文化》一書中提及,「『浦』和『步』音近義同,很可能都出於古越語的同一個詞」。但劉雲給了另一種解釋,他帶我們走向浦溪河併入沅江的出口,「浦市地名也許因浦溪而來,因為它處在浦溪出口」。浦市地名的來歷或許有很多提法,但它始終跟水有關,因水而繁華成市。
而在瀘溪縣城和浦市之間,盤瓠和辛女的神話故事演化而成的地名也沿江密布。古時期高辛帝的女兒辛女和神犬盤瓠結為恩愛夫妻,生下6子。可有一天兒子們得知父親是神犬,將其殺害。辛女悲痛欲絕,四處尋夫未果,最後化成了沅水邊的望夫石。地名專家張宗南介紹,從縣城往浦市方向3公裡左右,該神話裡提及的地點大多成為沅水沿線的地名。「將盤瓠引到山衝的地方,稱為引狗衝,現演變為引家衝。6兄弟打死盤瓠的地方,叫打狗衝;將盤瓠拖下山撂在坨裡,叫撂狗坨,現在稱黃狗坨;盤瓠被拋到沅江上長潭,稱為拋屍潭。」除此之外,還有辛女擱置木船的懸巖坎「石壁仙舟」;放織布工具機的巖孔「工具機巖」;她蕩船直下尋夫的八裡長灘「辛女灘」,灘尾上的高巖坎「獅子巖」。另外,「仙人屋」「辛女巖」「辛女溪」「箱子巖」「馬嘴巖」「鷹嘴巖」以及現在的「劉家灘」等都跟這神話有關。
撰文/本報記者伍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