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歲的中國遠徵軍抗戰老兵劉輝在敬軍禮。
95歲的中國遠徵軍抗戰老兵林峰在敬軍禮。
94歲的羅春香是唯一仍健在的中國遠徵軍女兵。
唯一被保存下來的中國遠徵軍和盟軍的忠魂碑矗立於緬甸密支那郊外。
遠徵軍後人展示挖掘遺骸時找到的鋼盔和匕首。
遠徵軍後人鄧慕標到華人墓園拜祭父親鄧鑄九(鄧雲霄)。
1944年5月,為了打通滇緬公路,近20萬遠徵軍集結滇西,進攻龍陵、騰衝和松山——
中國遠徵軍——為「生命線」而戰
曾經誇口「一個月解決中國」的日本,深陷中國戰場難以自拔。日本企圖以奪取緬甸、法屬印度支那和中國香港等地,完全切斷美、英援華的國際通道,從背後威脅中國抗日正面戰場的西南大後方。
當時,中國同國外聯繫的交通線主要有以下四條:一、以香港為門戶,經過華南沿海通往內地的線路;二、經甘肅、新疆前往蘇聯的西北線路;三、以越南海防為起點,經滇越鐵路到昆明,或經桂越公路到南寧的法屬印度支那線路;四、緬甸仰光為起點,經緬甸鐵路到臘戌,接剛剛修通的滇緬公路到昆明。四條線路中,西北線路日軍雖無法封鎖、比較安全,但是路途較遠,往返時間長、運量不大。香港線路則需要穿過日軍封鎖向內地滲透。英國政府屈服於日本壓力,在香港採取禁運措施。桂越公路在1939年11月,日軍發動桂南戰役、攻佔南寧後也被切斷。雲南成為抗戰期間中國與反法西斯盟國取得聯繫的主要門戶。
1940年6月,法國敗降於德國,日本乘機向法國施壓,封鎖中國邊境,切斷中越運輸線。
隨軍記者樂恕人在《緬甸隨軍紀實》中寫道:「及至法國戰敗於歐洲,蘇聯受制於德國,中國通越南一線受日寇的堵塞,西北一線萬裡迢迢,剩下最能利用的一條國際交通線,就只有滇緬公路。滇緬公路已經成為中國抗戰的唯一輸血管。」
曾經的四條國際交通線,被日本封鎖至只剩一條。滇緬公路成為中國抗戰的唯一「輸血管」。
1940年10月18日至1941年2月27日,日軍出動飛機400多架次,重點轟炸瀾滄江上的功果橋和怒江上的惠通橋。功果橋遭到16次轟炸,惠通橋被炸了6次。護橋職工隨炸隨修,千方百計保證兩座橋梁暢通。
日本從雲南境內轟炸和從緬甸方面封鎖沒有達到徹底切斷滇緬公路的目的。於是,進攻緬甸,拿下仰光,直接佔領滇緬公路,進逼中國西南大後方。
為確保滇緬公路這條大動脈的暢通,一場封鎖與反封鎖,絞殺與反絞殺的「公路戰爭」勢所難免。
1942年,中國遠徵軍第一次入緬作戰,最終以失敗告終,入緬時約十萬兵員,最後僅餘四萬左右。
1943年,中國駐印軍率先掀起反攻。1944年4月,中國遠徵軍為配合駐印軍緬北反攻作戰,打通中印公路,決定強渡怒江,向入侵滇西的敵軍發動反攻。
1945年1月27日,遠徵軍第五十三軍與駐印軍在畹町附近的芒友會師。中印公路完全打通。中國駐印軍傷亡官兵一萬七千七百一十一人;中國遠徵軍傷亡官兵四萬餘人。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曾經的少年離鄉參軍,同樣有著「一去不復返」的壯志豪情。但當他們已經老去,已經遠離了戰爭,再次回到家鄉時,依然難以抑制自己的淚水流下。
「兵退『野人山』,鎮守怒江,反攻松山……」過去的戰火紛飛都已成為記憶,故鄉也只能在夢中得見。
因為各種原因,他們在抗戰結束後,永遠地離開了故土,旅居緬甸。他們叫——中國遠徵軍。
文/廣州日報記者張丹 實習生楊天嬌、陳思言
圖/廣州日報記者莫偉濃
炮火之下 山林僅剩兩棵樹
「最多兩年,兩年後我可能就回來了。」年僅19歲的林峰對母親說。此前,他已經報考通過了多次軍事學校的考試,無一例外地,全部都由同鄉和同學頂替參加了。而這一次,他決定要自己去。
經此一別,竟成永別。
2015年7月30日中午,緬甸,曼德勒。92歲的林峰聽說記者前來採訪,特意穿上了自己的白襯衫,在胸前別上了獎章。儘管出生在印度,但林峰家中仍是傳統中國文化教育,他也始終覺得自己是中國人。
1942年,林峰正就讀高二。此時,廣州、香港、汕頭、潮州等地相繼淪陷。在考上中央無線電軍事通訊學校後,林峰離開了母親,前往抗日。「忠孝不能兩全,打仗是殘忍的。」林峰說,此時再讓他選擇,還是會選擇參軍抗日,但對母親的愧疚從未停止過。
學校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大理遠徵第十一集團軍無線電情報總臺,然後充任到總司令部參謀處上尉書記。第十一集團軍正是參加滇西反攻戰役的主力部隊,1944年5月,中國為打通滇緬公路,近20萬遠徵軍集結滇西,進攻龍陵、騰衝和松山。林峰所在的處於防禦態勢的第十一集團軍,擔負了主攻松山的任務。
「只有一個命令,只有前進,沒有後退。」回想起當年的戰爭場面,林峰仍然情緒激昂。他介紹說,當時山路崎嶇,幾乎都只能爬著前進。「日本人的攻勢很猛,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傷員從戰場上送下來,但又有很多戰士爬著補上去。」曾經蔥蔥鬱鬱的山林,在敵人猛烈的炮火下,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兩棵松樹。而山上的泥土,幾乎全被炮火炸翻了一遍。
松山戰役付出的代價仍是慘烈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戰壕、堡壘和屍體。山上的泥土都變成了紅色,血染山河。」林峰說。
部隊幾百人分吃四兩肉
今年已經91歲的羅春香,也曾見證過松山戰役的慘烈,「很多外勤男兵都一去不復返。」羅春香說。
羅春香是目前遠徵軍健在的唯一一位女兵。在曼德勒城中的一家雜貨店樓上,剛剛康復出院的羅春香仍身體虛弱,難以下床。但是,當聽到來自中國的記者來採訪時,她仍然讓子女幫她坐起來。
儘管祖籍是廣東梅縣,但羅春香從出生到長大都沒有回到過故鄉,算是土生土長的緬甸華僑。講話時,羅春香則帶著客家人口音,「原來家裡都是講客家話,都忘不了。」
1942年初,日軍開始入侵緬甸。當時,羅春香正在仰光寄宿求學。「仰光被轟炸之後,人們就開始向北逃離。」羅春香說,但日軍將去緬北的火車也都炸毀了,她就與弟弟和母親一起徒步逃往中國保山。途中,母親因患病去世。由於無依無靠,她便投身到了軍隊。
「我和當時軍隊的其他華僑同學一起,加入了滇西大理幹部訓練團。」她告訴記者,在訓練一年畢業後,便和其他的女兵一起,主要負責內勤工作,書寫一些公文和通知。
她印象最深的松山戰役中,很多外勤的男兵都是「一去不返」。「那時也年輕,吃得了苦,每天一菜一湯已經非常好了。」羅春香說,大多數時候,四兩肉要分給幾百人一起吃。
數百裡山路吞噬一萬五千人
在當時的亞洲戰場上,滇西的騰衝戰役和松山戰役,還有在緬北的密支那戰役都慘烈異常。從緬甸北部城市密支那出發,沿著曾經的「史迪威公路」一路向北,便是「南木底」,94歲的遠徵軍劉輝生活於此。
1938年,劉輝正在江西吉安府(市)中學讀書,他瞞著父母從軍進入當時的「中央國際憲兵隊」。
「當時一部分國際憲兵鎮守臘戌,負責嚴查汽車。」劉輝回憶說,當時遠徵軍已經鎮守臘戌郊外,防止日軍從滇西進攻臘戌這個戰略重地。當臘戊的華僑得知日軍可能進攻後,為了避免被殘殺,便請求國際憲兵隊予以幫助轉移。
「我當時告訴他們說,保護僑民是我們的責任,不要怕。」劉輝說,於是憲兵隊便開始協助僑民轉移到昆明。
「連裡下了命令,要求將送貨物的軍車,每輛搭二十名華僑,經憲兵隊檢查後放行。」劉輝說,違反的汽車兵就地槍決。
1942年,準備從緬甸撤退回國的中國遠徵軍陸續闖入了緬北那片陰森恐怖的森林——「野人山」。據記載,這數百裡的叢林之路,吞噬至少一萬五千名遠徵軍將士。
「山中沒有人煙,只能各自找出路逃走。」劉輝告訴記者,大部分的國際憲兵都被餓死、凍死和病死,只有少數身體較為強壯的人才能到印度邊界。
戰友的屍體填平一人高的坎子
1944年5月,遠徵軍進入渡江反攻階段。李光鈿隨部隊從攀枝花渡口通過怒江,攻打陰登山。
李光鈿回憶說,反攻時的渡江並沒有遇到想像中強烈的抵抗,而是直接輕鬆過到了怒江對面。「沿著江邊,也沒有聚集大量的日本兵。」日軍將據點選在了居高臨下的山上,作為松山主峰的重要屏障,陰登山的陡坡內更是暗堡密築。
李光鈿所在的八十三團接到進攻陰登山主峰的命令,「上級下了死命令,必須一個鐘頭把山頭拿下,否則連長以上統統槍斃。」
他告訴記者,原來一人多高的坎子,根本爬不上去。後來,都是用戰友們的屍體將坎子幾乎填平了,才將山頭拿了下來。
「陣地是拿下來了,但是我們守不住。」前線的戰士請求炮火的支援,後排的炮兵看起來比前線衝陣地的步兵更加安全。李光鈿說,其實不然,「在戰鬥的時候,都是炮找炮,對方的炮彈最先瞄準的就是後排的炮兵。」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之後攻打雲陵城的戰鬥中,李光鈿被敵人的炮火擊中,炸彈的碎片傷了他的後腦。
隨後,他被送到了位於保山的醫院進行治療。一年之後,當他再準備到前線戰鬥時,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
「我和幾個同鄉一起準備回家,不再打仗,但是路已經被堵死。」李光鈿說,沒有辦法之下,他們又折返到騰衝後流落到緬甸。最後,在緬甸密支那一直生活至今。
在緬甸生活了近70年,李光鈿有著自己的「心願」。他告訴記者:「我想回家。」
對話王玉順:
遠徵軍墓地是歷史的鏡子
儘管旅緬的遠徵軍已經所剩無幾,但旅緬遠徵軍暨後裔聯誼會仍然在8月15日當天,在緬甸舉辦了慶祝抗戰勝利70周年暨悼念反法西斯陣亡將士的活動。
今年年初,據聯誼會統計,在緬的遠徵軍老兵只剩下了15人。在不久前,又有兩位老人去世。
「兩位老人都沒有趕上抗戰勝利70周年。」旅緬遠徵軍暨後裔聯誼會常務副會長王玉順說,遠徵軍墓地就是一面歷史的「鏡子」。此時,已不可能將所有遠徵軍的遺骸都運回國,很多遠徵軍的遺骸已經化為了塵土。
「他們之間彼此照應」
廣州日報記者: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在國內,已經開始積極籌備紀念活動,在緬甸的遠徵軍老兵,是否有相關的活動舉行?
王玉順:現在老兵的年紀都很大了,已經差不多都到了93至95歲,行動都不大方便,所以,今年的活動,考慮到老兵的身體情況,計劃外地的老兵都不邀請了。以在革勒市(KALAY)的經明清老先生為例,他今年已經98歲了,而且當地沒有直航的飛機,過來的話也會非常辛苦。
廣州日報記者:當時旅緬遠徵軍暨後裔聯誼會是在怎樣的背景下成立的?
王玉順:大概在2000年左右,在同谷的遠徵軍楊伯方老人,為了能夠新建中國遠徵軍紀念館,前往緬甸各地找尋旅緬的遠徵軍籌資建館。我們作為晚輩,就陪同著老人前往,見到了許多旅緬的遠徵軍和他們的後人,因此,才萌生了組建聯誼會的念頭。
廣州日報記者:旅緬的遠徵軍彼此間的聯繫多嗎?
王玉順:從我們小時候開始,由於父輩們是旅緬的遠徵軍,他們從那時就開始抱團,他們儘管分散在緬甸各地,但是相互之間都會有聯繫。旅緬的遠徵軍之間,也會從事同樣的職業來彼此照應。就連遠徵軍的後裔之間,也都會互相來往,彼此比較熟悉。比如,我的哥哥姐姐就拜了父親的遠徵軍戰友為乾爹、乾媽,而父親戰友的孩子也是如此。
廣州日報記者:遠徵軍們是否會向晚輩們提起他們參戰的故事、經歷?
王玉順:有時候老人也會在家裡講一些。講得最多的就是戰友們在一起聚會的時候,彼此都會講自己過去戰爭的經歷。實際上,這些戰友們有許多都不是同一個部隊的,而且在戰爭時也並不認識,但是,他們由於都有著同樣的命運,戰後留在了緬甸,因此,彼此間又重新連接在一起了。
「老兵凋零的速度在加快」
廣州日報記者:聯誼會是否對遠徵軍留緬的原因進行過相關的統計或分析?
王玉順:沒有進行過正規的統計。當時的環境情況太複雜。1948年緬甸脫離大英國協宣布獨立,當時,只要是獨立之前留在緬甸的人,都能夠入緬甸國籍。
廣州日報記者:是否對整個緬甸的旅緬遠徵軍人數進行過統計?大概有多少人?
王玉順:當時我父親跟我講的是,流落在緬甸的遠徵軍大概有幾千人,主要集中在密支那、珊邦北部等地。在抗戰勝利65周年時,獲得聯誼會頒發過紀念章的共有40位健在的遠徵軍老兵。隨後,也陸陸續續有發現過健在的遠徵軍老兵,但是也很少了。今年初了解到健在的遠徵軍老兵只有15位了。這五年來,遠徵軍老兵凋零的速度在加快。
「有的遺骸已化為塵土」
廣州日報記者:留在緬甸的遠徵軍大多是什麼兵種?
王玉順:由於我父親是汽車兵,所以,父親的戰友也有許多都是汽車兵。他們都是從印度過來的,留下了很大一部分。除了汽車兵,其他的遠徵軍各個兵種都有留下來的,有的是憲兵,有的是炮兵,無論是什麼兵種,但只要是遠徵軍,他們都談得來。
廣州日報記者:健在的遠徵軍老兵身體狀況如何?
王玉順:我們接觸過這麼多的老兵,身體欠佳的有,但是糊塗的沒有。以我父親為例,在我父親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和我們說,他的呼吸快要停止了,到了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他就要走了。最後,他因肺衰竭死亡。
廣州日報記者:你父親是因為什麼留緬的?
王玉順:我父親告訴我,當時主要是因為厭戰。他說,能夠活到戰爭結束就已經是萬幸了。再叫他們去打內戰,他們已經不願意再去了。何況打的是內戰,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他們已經沒有打日本人那麼有動力了。
廣州日報記者:中國遠徵軍在緬甸有許多陣亡的將士,國內也有一些組織在致力於將他們的遺骸運回國。
王玉順:遠徵軍墓地就是一面歷史的鏡子。我們也不可能將所有遠徵軍的遺骸都運回國,有很多遠徵軍的遺骸已經化為了塵土。有些遠徵軍的墓地已經成為了居民區,如想要原址恢復會很難。所以,遠徵軍的墓地也不一定要在原址上,能夠恢復的地方可以進行恢復,不能恢復的地方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建成墓地。如果我們把遠徵軍正面的形象在中緬兩國宣傳,不但讓國內人民,也讓緬甸人民了解更多遠徵軍的歷史,這對於中緬兩國的關係,能夠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