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飲是如何從皇宮走向民間的
端午剛過,溫度就節節攀升。不過,記者在街頭看到,暴熱天氣下,南京人一點也不慌張,撐起太陽傘陰出一方清涼,擺起要安然度過早夏的架勢。而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冰櫃旁,總會聚集著幾位行人,付了錢,拿了各色冷飲,邊走邊吃。涼意順著喉舌直達肺腑,酷暑剎那被冷飲逼退。
其實,早在1600多年前的東晉,我們聰明的祖先就開始製作冷飲消夏。不過,那時候,在夏天吃冷飲是皇室的特權,因為製作冷飲的成本非常昂貴,為了做冷飲,朝廷甚至專門設了一個官職——凌官。這個官雖然不大,但是並不好當……
馬可波羅從中國帶走冷飲「秘方」
「有意識地製作冷飲應該最早起源於中國,」民俗專家蘇克勤告訴記者,唐朝末期,人們在生產火藥時開採出大量硝石,無意間發現硝石溶於水時會吸收大量的熱,可使水降溫到結冰,於是很快有人利用硝石的這種特性,在夏季製作冰飲料。
其方法是,用罐盛一定量的水,將糖和一點香料溶在其中;然後,將罐置於盛上水的一個大盤內,不斷地在盤中加入硝石,結果罐內的水結成了冰。嘗一口,又涼又甜,直冰到肚子裡。以後逐漸出現了專門製作甜冰的人,這種甜甜的冰塊吸引了許多顧客。
到了宋代,市場上冷食的花樣就多起來了,商人們還在裡面加上水果。元代的商人甚至在冰中加上果醬和牛奶,這和現代的冰淇淋已是十分相似了。
來自義大利的旅行家馬可·波羅品嘗之後,讚不絕口,將其製作方法帶回到義大利。後來義大利有一個叫夏爾信的人,在馬可·波羅帶回的配方中加入了橘子汁、檸檬汁等,被稱為「夏爾信」飲料,並大受歡迎。
人造冰是在唐朝末期才出現,那麼,在這之前,人們如何得到冰塊進行消暑的呢?
東晉「凌官」負責從玄武湖取冰
「唐以前的帝王們為了消暑,命人在冬天把冰取來,放置在深挖的地窖裡,天氣炎熱時再拿出來納涼,」南京地方志專家陳濟民告訴記者,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東晉,專設了一種叫做「凌官」的官職,他們專門在每年的冬至前後,尋找最佳的取冰點。當時的後湖,即今天的玄武湖,水質清冽,一到寒冬,就會結著厚厚的冰層。「凌官」們見時機已到,便會率領眾人鑿出冰塊,鋸成方塊,拖到當時的覆舟山,也就是今天九華山背陰的山洞裡,以保存天然冰塊。
玄武湖越往湖心水質越為乾淨,但冰層越薄,危險也越大。「凌官」們通常會令手下的奴僕取湖心的冰塊。幾乎每年都有無辜的性命斷送在取冰的過程中。待冰塊將覆舟山山洞堆滿後,需在冰塊上覆蓋草簾及厚實的稻草,最後用泥灰將山洞密封隔熱。天氣一熱,「凌官」就命令打開山洞,取出冰塊,就可以供皇室製作冷飲了。
地質博物館旁邊有個「水晶臺」
「雖然唐代末期發明了用硝石降溫製冰,但原材料消耗太大,成本太高,所以,除了製作冷飲,基本上還是利用天然冰冬儲夏用。到了南宋,人們製作冷飲的技術有很大的提高。而且,在硬體上,就是藏冰地的規模也遠遠大於之前,無論是皇宮,還是老百姓,都可以享受到。」陳濟民說,那時的南京,出現了一種極為時尚的冷飲,叫做「冰酪」,很受市民的歡迎。大詩人楊萬裡品嘗過,為此還留下過一首詩,「似膩還成爽,才凝又欲飄。玉米盤底碎,雪到口邊銷」,很顯然,楊萬裡所吃的冷飲和現在的很相近了。
「到了明代,藏冰地點在今天玄武區政府東南面、靠近南京地質博物館的位置,」陳濟民說,因為,冰塊晶瑩透亮,所以將藏冰點取名為「水晶臺」。
上世紀20年代,南京有12家天然冰廠
「在20世紀初,南京的製冰藏冰已經是仿照蘇州的模式在進行。」蘇克勤介紹說,南京有冰廠租用郊區農民水稻田來製冰,每一冰庫需用田約15畝。農民每年只種一季水稻,冬春之際田地就租給冰廠使用。每年小雪過後,冰廠就開始用牛車將水拉進稻田,水深保持在約五寸深。一經嚴寒,田裡結水成冰,冰廠的工人就穿了長筒釘靴下到田裡去打冰成塊,送往冰庫。
冰庫的牆厚兩尺,用泥土做成,高約一丈五。選用近兩丈的廣木為主柱,以長梢毛竹縱橫搭成屋架,上面蓋兩尺厚稻草以為屋頂。泥打牆外,從屋簷到牆腳,四周層層圍以編緊的草苫,使冰庫隔熱。
每日清晨溫度最低時分,工人挑了盛滿冰塊的籮筐,走上一端架在冰庫牆頂的跳板上,將冰倒入冰庫。每挑一層冰,即在上面撒一層鹽,使冰結硬實些。每個冰庫約需用鹽十餘擔。工人們在冰面鋪設的跳板上來來回回,將冰塊一層層地疊壓起來,直達冰庫橫梁,最後蓋上兩尺厚的亂稻草封頂。挑冰的工人都是赤腳穿草鞋操作的,腳趾被冰凍得疼痛入骨,幾乎所有的挑冰工人腳都被凍傷過。
春末夏初,天氣日趨炎熱,對冰產生需求,冰庫開始售冰,工人們用洋鎬將冰從冰庫錛出,裝進蒲包,送往各地。
「其實,到了上世紀20年代後期,南京就出現了機器製冰。」陳濟民介紹說,1928年建立的鼓樓製冰廠是南京首家製冰廠,1932年又建立了九龍二廠,這兩個工廠每年可以生產冰塊860噸。但是,此時機器製冰還不是主流,當時南京還有天然冰廠12家,1933年「藏天然冰16萬擔,其貨值超過機製冰三倍。」
此時,「西風東漸」已成氣候,「火爐」南京的祛暑冷飲有沒有出現變化呢?
清朝人為什麼把汽水叫「荷蘭水」
「南京是火爐子,祛暑的產品需求量很大,很多新式的冷飲看好南京市場。」蘇克勤告訴記者,1927年,上海冠生園來南京開設了分公司,生產
汽水。「這可是一個新鮮的玩意兒,喝到肚子裡打嗝,熱氣從口腔和鼻孔噴出來,身體就會涼快下來,所以,汽水很受歡迎。」
「汽水的出現源於英國化學家普利斯特萊一次創造性的舉動,」南京市某高級中學教授化學的朱老師告訴記者,1768年,這位化學家把二氧化碳直接溶解在水裡,發現飲用起來口感特別清涼,這成為汽水的萌芽。1820年,德國藥劑師史特魯夫,試製成一種受人歡迎的清涼飲料,叫「瑟爾塔水」。後來,科研人員在「瑟爾塔水」中溶進二氧化碳,再配以有機酸、香料、蔗糖,才被稱之為「汽水」。
汽水在清朝同治年間輸入我國,初稱之「荷蘭水」。可是,汽水的出現與荷蘭並無太大關聯,為何冠之以「荷蘭水」的稱謂呢?
有人認為,這主要是因為荷蘭人愛做飲料生意,所以早期汽水又被叫做「荷蘭水」。還有一種說法,汽水最早由荷蘭商人在東南亞一帶生產,這種汽水在東南亞被稱為「亞逸勃蘭達」,亞逸是「水」,而勃蘭達則為「荷蘭」,這是馬來語,並從此推斷出上海人把汽水叫荷蘭水是從東南亞傳入的。更有觀點認為,「荷蘭水」的稱謂起源於上海,後來傳入內地。
而南京曉莊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姚群民則告訴記者,在一本晚清年間出版、由葛元煦所著的《滬遊雜記》一書中,有專文收錄了「荷蘭水」這一詞條。在詞條中特別指出:「荷蘭水即汽水,由西洋人生產,由日本人經營居多。後又成為只有在日本人所開的商店才能買到。荷蘭水由日文中直接傳入滬上。」
如今汽水幾乎無人關注,在那時可是新鮮玩意兒,價格頗高,也只有家境殷實的人才能飲用。但是,對「荷蘭水」的渴望是抑制不住的,很快,市面上就出現了另一種物美價廉的「荷蘭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劣質「荷蘭水」喝壞了娃娃的肚子
在一些老人的記憶裡,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南京一到盛夏時節,就會看到很多沿街擺開的小攤頭,在賣一種淡綠色透明的清涼飲料,也被叫做「荷蘭水」。它們或被盛在一個帶有自來水開關龍頭的白色瓷質大容器裡,或被盛在帶有蓋子的瓦盆裡。買喝這種飲料的人大多數是孩子或圖個新鮮的年輕人。
只是,此「荷蘭水」非彼「荷蘭水」,因為它的原料有了改變,其實,說白了它就是薄荷水。
薄荷水的製作過程十分簡單。選料好的是用一點薄荷油,摻兌一定比例的糖精、香精和冷開水即成。一些小販則用產於裡下河一帶的薄荷葉子榨成的汁,摻兌一定比例的糖精、香精和水。因薄荷有清涼、解渴、生津、祛署等作用,故喝在嘴裡滿口清香、沁人心脾。
但是,許多不法商販唯利是圖,不講職業道德,直接就用河水或井水摻和成「荷蘭水」,很多孩子喝了之後肚疼腹瀉。許多家長和學校都不敢讓孩子喝它,薄荷「荷蘭水」逐漸無人問津,直至徹底退出市場。
這個時候,南京的市場上,出現了更被大眾接受的祛暑佳品,它會是什麼呢?
第一根花臉雪糕出在南京
1947年,一位叫馬燮慶的有為人士收購了「鼓樓製冰廠」,購買了兩臺冰淇淋設備及20臺大冰櫃,「他用女兒乳名『玲玲』為名,組建南京玲玲機製冷食廠,生產『馬頭牌』冰棒。」陳濟民介紹說。馬燮慶自己曾說過,「馬」取自姓氏,「頭」則表示第一個產品。馬燮慶後來又兼併了數家小冰棒廠。「馬頭牌」冰棒從此稱霸市場,品種也不斷增多,有奶油、香蕉、橘子、紅豆、綠豆等多種口味。尤其是奶油冰棒,冰涼潤滑,口感極佳,非常受歡迎。1956年夏天,南京郊區西瓜豐收,只賣1分錢一斤,而馬頭牌冰棒要3分錢一支,西瓜搶佔了冰棒市場,數十萬支冰棒積壓在冷庫裡,馬燮慶便將庫存冰棒全部贈送給各小學,給孩子們防暑降溫,此舉大獲人心。
太平南路一位從事冷飲批發生意的顧老闆則告訴記者,「上世紀八十年代,馬頭牌冷飲賣得特別好,而且,在我的印象裡,當時第一個推出花臉雪糕的也就是馬頭牌。四毛錢一根,貴著呢,但是,還是很好賣,一般是小孩和情侶吃得多。」
顧老闆的話一下子將時光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許多人關於馬頭牌冰棒的回憶閘門「忽」地打開了。
馬頭牌冰棒吊足了南京人對《射鵰英雄傳》的胃口
1985年的夏天,翁美玲版的《射鵰英雄傳》在南京電視臺熱播,萬人空巷。電視機前人頭攢動,老老小小數十人擠在一起,在小小的螢屏下看機靈的蓉兒和憨厚的靖哥哥。
精彩的劇情總是到了關鍵的地方戛然而止,最要命的是,在兩集之間有著長長、長長的廣告。
每到這時,人們就會一鬨而散,出門抽支煙、透透氣,順帶方便一下,估摸了時間,趕緊又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攜帶的小板凳上,嘴裡還不忘抱怨一句,「馬頭牌冰棒怎麼還不來呀?」終於,最後一支廣告「馬頭牌冰棒,冰棒馬頭牌」的吆喝聲在電視裡響了起來,電視外的觀眾也扯起嗓子裡應外合地嚎起來。心裡頓時清涼了許多。
那個聲音啊,真叫盪氣迴腸,小屋子都震得嗡嗡響。
然後,《鐵血丹心》的音樂激揚而起。此時,馬頭牌冰棒的吆喝聲就是曙光。
「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夏天,我對馬頭牌冷飲的熱愛是發自肺腑的。」玄武區的張女士笑著說,冷飲的誘惑太大了。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年幼的她就會握住媽媽給的五分錢倚著門檻,等著有人推著裝著冷飲的自行車從門口經過。「我對自行車後面的小木箱十分好奇,總不明白,那麼熱的天,還給冷飲蓋著棉被,為什麼它還不化呢?」
後來,她的鄰居大哥決定暑期實踐,去賣冰棒。「哎呀,我知道後感到幸福死了,我的鄰居竟然是賣馬頭牌冰棒的。」年幼的她就在家翻箱倒櫃,找來好幾張漂亮的掛曆畫,屁顛顛地送到鄰居家裡,看著他裝釘木箱,用海綿和塑料薄膜將木箱外面一層層地包裹起來,再貼上漂亮的掛曆畫。然後,「每天傍晚,我就找各式各樣的藉口呆在鄰居家裡,等他賣冰棒回來。呵呵,司馬昭之心。當時就怕他賣完了,沒得剩了。」回憶起當年的「小聰明」,張女士樂了起來。
只是,張女士卻覺得有些遺憾,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馬頭牌冷飲落敗了,現在南京市面上已很難見到。偶爾在超市裡發現了,在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冷飲包圍之下,她的孩子有了更多的選擇,堅決不肯買它。「也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買上一根,細細地品嘗回味。」
本版主筆 見習記者 張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