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你走走那條溝
文/程守業
橫空出世,一座大山,將五臺、繁峙分在兩邊。五臺人來繁峙,低了頭的只管爬山,一點也沒力氣了,到了山巔,歇上一陣才能下山。這歇的地方叫峨嶺。
夏天,一場大雨過後,水往兩邊流,往南流進五臺,往北流進繁峙。流進繁峙匯合了許多山溪,山泉越流越大的叫峨河,峨河九曲十八彎,淙淙淙,譁譁譁先低吟後高歌攬盡一溝美景。衝出出口見到平川時有一個小鎮叫峨口,出了這個口子,水往西流到代縣,人往東走進繁峙。
從峨嶺到峨口這段路全在山裡,往南步步登高,往北一路下坡,不論乘車、人行、騎馬騎驢,只要走在這段路上,你總會心情愉悅的,因為那沿溝畫廊似的美景,讓你會忘記一切塵世俗念,何況還有那淳樸的民風,憨厚的山民,飄香的山珍等著你呢。生意上的虧賠,感情上的缺失,上司的白眼,世路的炎涼……當走在這條溝裡時竟會隨風統統蕩去,身體仿佛變得輕輕的,思緒已經變的恬恬的。山風拂掠著你的髮絲,山花綻放著它的笑臉,你會感到人生原是這般美好。慰藉處處都有,心結何必太牢,敞開心扉讓笑意寫在臉上吧,且看那翠綠翠綠的山坳柏蔭裡還有一角紅牆呢。
有一年冬天,我驅車來這裡買土豆,川底人羨慕南山溝的大山藥,南山的好,就進南山買。一進南山溝,山風凜冽,路上行人不多,坡上白雪漫漫,紅雲片片,白雪是雪,紅雲卻是沙棘。一到冬天,漫坡漫梁的沙棘紅了,遠遠望去,正像朝霞落在坡上,一鳴喇叭,從那紅雲裡撲稜稜飛起一群野禽,咯咯叫著又朝另一片紅雲飛去了。
進了村,村民安頓在炕頭上,說吃過飯再去裝土豆。那屋子,沒暖氣,沒火爐,卻如坐春風,原來一排三間,東一間是客廳,西一間是夥房,正中一間滿間一條炕,兩邊沒炕沿,兩堵牆將這間與那兩間隔開,東牆一小口,兩扇小門。西也是一小口,兩扇小門。從東推開小門,脫掉鞋子,爬上炕坐著,西小門開了端上飯即吃。到晚上,兩處小門一閉,炕讓山柴燒得火燙火燙的,只怕前半夜睡不著呢。白天,坐在這巨大的土製「散熱器」上,睡前再把灶膛裡核桃大小的火燼挖上一火盆,哪有一點兒寒意呢。
飯是鍋底土豆,籠裡莜麵圪筒筒,小盆裡蘑菇湯湯,山民看是家常飯,外人吃卻是美味。土豆開花爆裂,綿中有稍許甜味,與川底不一樣的做法是,水裡擱了幾顆糖精。蘑菇湯湯泡莜麵圪筒筒,那蘑菇採自雨後老林,一揭鍋蓋,滿屋清香,那味兒,像松針?像杜鵑?像茯苓?像柏葉?……分辨不出來,一筷子送到口裡,沒品出滋味便溜進胃裡,再來一筷子,細細嚼來,方才覺得此時真似坐在林間泉邊了。
吃過飯,便去裝土豆,川底的土豆窖,直下五六尺,底部兩小窖。下到窯裡才能看見土豆。這裡的窖,不在院內而在野外,崖下一塊大石板,挪開即見小碗般的土豆頂著了石板,一窖能裝幾千斤。刨回來,解開口子,譁譁往下倒,倒滿這個,再倒下一個,滿了之後蓋上塊薄石,不鎖不睬。有個半大小子,背著一麻袋土豆幫著裝車。媽媽從屋裡出來,「別壓著,俺兒才十五呀。」川底十五歲的孩子正戴著一副二餅子眼鏡念書哩,身板長的綠豆芽子似的,哪敢攬這活兒。
要是不買土豆,那你就夏天來吧。夏天,坡上沒有紅雲,近前是花毯,各色山花,從崖底開到半坡去,黃的如金,紅的如脂,紫的,粉的,在風中招搖著。從半坡到山頂,樺樹、杉樹,綠的叫人不忍離去,讓你的目光老愛往那兒掃描,能看見杉樹細細長長的,一株挨一株擠著往上鑽,也能看見樺樹那美麗的樹幹,潔白的樹皮,再往上看是一片羞澀的綠,再往上到山頂,天上的白雲吻著山頭在緩緩移動,白雲下的綠也變成一片寫意般的翠來。雲霧繚繞的高處不禁讓你想到那裡可能有仙人煉丹,高士烹茶,或是「雲之君紛紛而下來」。
天下名山僧佔多,從峨口一進溝,垂楊隱掩紅牆,山風斷續梵鍾。間或可見男僧女尼衣海青著芒鞋往前行進。大廟亦可通車,小寺則在那險如亂索的鳥道盡頭,「秘魔寺」盛名傳天下。那山,那寺,「前人之述備矣」,無須多言。我只覺得那萬丈絕壁之間,遠看恍若有洞,細瞅洞上還有小門小窗,玻璃還在陽光下閃光呢。誰在那兒居住,怎樣才能上去?攀藤扶杖,來到絕壁之下,原來底下立著一支長長的雲梯,爬上梯,那小門鎖著,從窗外往裡瞭,一間山洞,四壁粉白,一炕,一桌,一經,一木魚而已。洞前梯上有一木滑輪上搭長繩,後問僧人,方知那是他們閉關修行之處。閉關,一種修行方式,或百日,或一年二年,修行人進去,絕語面壁,崖下有小屋,設一人做飯,飯熟,鳴鈴告之。用繩由滑輪拉到上面去。修行人叫閉關,做飯人叫護關。站在絕壁上從小屋前望下面,小道如索,行人如蟻,山風拂衣,闃無人跡,仿佛羽化成仙。細思量,人在塵世打拼,又俗又累,何不抽空到此,也閉它幾天關。閒雲野鶴般的飄逸,何等瀟灑,但出來之後,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耳邊斷然仍少不了那些「沒米啦,沒面啦,沒煤啦……」之類的聒噪。奈何?於是,又慢慢下了山。
從秘魔寺下來再往裡走,你會發現這裡的村落房屋靠簷邊的瓦片上都壓著石頭,可知山風不小。風天,坡上松濤陣陣,風小時,如江潮輕吐,海濤低回,風大時,恰似千軍萬馬,奔殺而來,無風之日,炊煙嫋嫋直溜溜升上半天空,那裡有人家在舉火備炊。有的只見村落不見雞狗炊煙,那是因為移民,留下一處處空村。石牆、石屋、石碾、石磨、石臼、碌碡,西風斜陽裡,訴說著逝去的艱辛。遐想,當年第一戶先民,是怎樣翻山越嶺來到這裡,先找泉,再開荒,有泉有土即可安家。壘牆蓋房,鑿碾鑿磨,全憑的是一雙粗手滿山石頭。有災有病,求的也是坡上自家壘就的一間石板小廟。廟裡掛著一方紅布,那就是他們的信仰,在那高山之巔演繹著他們生命的全部。
這些簡陋嗎?不,你可千萬不敢小瞧這殘存的石牆,朽折的梁柱,這裡孕育過紅色政權,這裡生活過革命先驅,正是這山大溝深,才使那革命火種風吹不息,雨淋不滅從山溝燃向平川,讓山山水水紅透。這株老柏,說不定當年白求恩大夫樹蔭下為八路軍戰士做過手術;那塊巨石,分明孫犁曾在上面奮筆疾書……
如果你的腳力尚好,興趣不減,我領你再往前走走:蕭寺尋茶、野店問酒、進寬灘、穿娘娘會直奔禪堂、禪堂村一出,攀老林,走山道、採刺梨、摘山花、聽鳥鳴、尋狍蹤……再走上十來裡,就到了中臺頂,從臺頂往下看,臺懷鎮遊人如織,寺廟如林,世界遺產五臺山就在腳下。不過,中臺頂還屬俺繁峙,再下去就是五臺的轄區了,用一句五臺話說:「蒙就不介紹了」。
文字編輯:王志秀 圖文編輯:侯常新點擊「閱讀原文」可瀏覽《平型關》整期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