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哪天天氣放晴,莫奈就會特別失望道:「我所有的畫布都好像要空白一片了。」
早年的倫敦被稱為「霧都」,真是一點沒錯。泰晤士河流域,因地勢較低,很容易產生大霧。早在中世紀,對木材和煤火的焚燒就加劇了這一地區大霧的出現。19世紀30年代,倫敦的人口超過兩百萬,每一家的生活都離不開煤。與此同時,作為主要工業中心的倫敦擁有大批工廠,大量有害氣體、粉塵被排放到空氣中,於是出現了大規模的「霧」。
有意思的是有一批藝術家卻偏偏愛上了倫敦的霧,莫奈就是其中之一。
1870年6月普法戰爭期間,莫奈為了避難,隻身一人前往倫敦。在倫敦,莫奈接觸並喜歡上約翰·康斯太布爾和J.M.W.Turner的作品,這激發了他對色彩研究方面的創新。或許霧恰恰是表現光與空氣關係的最好介質,莫奈深深迷上了倫敦的濃霧。他漸漸學會表現藏在煙霧中的景物,他在海德公園、泰晤士河上畫了許多寫生作品。散漫的光線極易發揮畫家的小筆觸功力。如果哪天天氣放晴,莫奈就會特別失望:「我所有的畫布都好像要空白一片了。」
1871年初,因父親去世,莫奈第一次的倫敦之旅結束。根據這些資料,莫奈是1870年秋冬季生活在倫敦,算是經歷過倫敦汙染比較嚴重時期的冬天。回到法國後,1872或1873年,莫奈創作了後來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印象·日出」。這幅油畫描繪的是透過薄霧觀望阿佛爾港口日出的景象,是莫奈畫作中最具典型的一幅。
在此之後,莫奈又曾多次回到倫敦,最主要集中在1899~1900年以及1901年間。訪英的主要目的除了去探望在英國學習語言文學的二兒子米謝勒,還有就是遍覽倫敦名畫和欣賞大霧了。
莫奈不會說英語,但他在倫敦卻自在舒坦,如置身家中一般,尤其又有老朋友惠斯勒和沙金特等人一同陪著他觀察倫敦,使他比外來的觀光客更能認識倫敦的真貌。他在沙渥伊(Savoy)安置了臨時住所,從這裡的陽臺遠眺,越過泰晤士河,可以很方便地看到滑鐵盧大橋、倫敦中央廣場大橋,以及遠處的國會大廈。
彼時,滑鐵盧橋和國會大廈的新哥德式建築明滅在濃霧中,陽光跳動在泰晤士河上,天空瀰漫著奇異的色彩……
這促使莫奈拿起畫筆。莫奈追求的光影效果,所持續的時間往往比一小時還短,因此他總是兩三幅畫布同時進行,幾乎每一小時就更換一張畫布。他在作畫時捨棄形體,將自然界的現象都還原到光線這唯一的元素,然後觀察、掌握其變化,使光凝結在畫布上。
這前後4此旅行的結果,便是多幅倫敦霧主題畫作的誕生。泰晤士河、滑鐵盧橋和國會大廈,淹沒在濃霧中,天空滿是深深淺淺的紅、橙、藍、紫各色…
看得出,莫奈比較偏愛泰晤士河上的國會大廈。從自家窗口望出去,也許視角只有一個,但他卻對這一相同題材反覆描摹,現在已知的《國會大廈》系列竟達19幅之多。那些作品中,明亮的粉色、紫色、黃色的光線透過雲層的縫隙,照亮了下面的河面和建築,高聳的國會大廈輪廓就像是藍色的海市蜃樓,蕩漾在水面之上。泰晤士河也變得多情起來。
另一個讓他迷戀的倫敦地標是查令十字橋。莫奈似乎很愛畫橋,滑鐵盧大橋,查令十字橋都留在了他的畫布上。也許畫布上橋是一橫線,更能表現水天相接的玄妙吧。同樣是黃色、紫色、藍色的大片天空,水汽氤氳,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河。他也畫夜晚下的橋,暖黃的月亮投到河上,泅開了絲絲縷縷的光暈……據說,他在同一時期,畫了37幅霧中的查令十字橋。
如此偏執地喜愛色彩大霧,不要說我們,就是倫敦當地人恐怕也有不理解的。據說有一次,莫奈創作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在當地展覽,就引起了一場風波。幅畫上,教堂的輪廓在紫紅色的霧中隱約可見,可倫敦人對莫奈把霧畫成紫紅色,都非常驚訝。「霧」不是灰色的嗎?參觀者帶著這種不解漸漸地離去。但是,走在倫敦大街上的參觀者,好像是為了證實一下霧的顏色,抬頭一望都驚呆了。他們這才發現,倫敦的霧確實是紫紅色的。為什麼呢?原因是林立的煙囪不斷地噴出帶有火星的煙火,與光發生映射。
大多數人因為生活其中,所以忽視,但對光和色有著特殊感覺的莫奈,卻能把倫敦與眾不同的特點抓住,精確地繪畫出它的特徵。因此,他被當時的人們稱為「倫敦霧的創造者」,他的「霧都」系列作品也一舉揚名,身價攀升。
也許莫奈想不到,除了藝術史,他的霧系列還有另一層深意。英國伯明罕大學氣象學家的研究表明,莫奈畫中漫天的黃色大霧是高硫含量的煤燃燒後,煙塵和硫酸鹽顆粒散布到空氣中成為水蒸氣的凝結核所致,煤焦油是黑褐色的,煤焦油中的苯胺和苯酚類化合物則形成了紅色和藍色。這一現象不僅好看,還藏有寶貴的時代信息。
通過選取莫奈1898~1900年間創作的9幅作品,結合他同一時期的信件和日記,並與美國海軍天文臺的數據對比,科學家們做出的判斷是,莫奈如實地記錄了創作日期及太陽所處的位置,因此他的作品應該是某種意義上的寫實,那些色彩並非僅僅出自於頭腦中的藝術加工。而這成為近年來研究維多利亞時期倫敦空氣狀況的一個重要依據,正好彌補當時科學觀測條件不足,沒有留下數據記錄導致無法確知霧的成分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