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偶爾在一廚窗裡看到一句"一碗酸菜魚,能幹三碗飯」的廣告,還配有幾碗酸菜魚的蠟塑樣本,就像是剛出鍋,還冒熱氣似的,逼真得很,的確能激發人的食慾。這不禁使我想起家鄉的一句老話:門口一堰魚,多吃三鬥米!乍一聽起來,這兩句話的意思差不多。可細細品來,卻相去甚遠。廣告是說酸菜魚是一道下飯的好菜;老話則是說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堰魚,才多費去三鬥米!一句說魚的是,一句說魚的不是!三鬥米,在當年那個吃不飽肚子,甚至藉助野菜充飢的年代,是多麼大的浪費!
跑偏了,回來還是說說魚。我打小喜歡撈魚摸蝦,我父親雖然明裡持反對態度,可他還是蠻愛吃我弄回來的魚,特別是來了客人,或是累了乏了下一口酒什麼的,飯桌上有一碗魚,還是蠻愜意的!如果我隔一段時間沒下河摸魚了,他還要問我婆婆,老三怎麼一向時(好長時間)沒摸魚噠?只是不當著我的面問,那言外之意,是不言而喻的。
其實,摸魚只是一個籠統的說法,細細分來,應該有許多種:摸魚,指在河邊豁坳裡,或在石頭縫隙裡用手捉魚;砸魚,是在清水處,觀察魚躲進了哪個石頭底下,輕輕走過去,用手搬個石頭猛砸那魚藏身的石頭,下邊的魚被震懵了,失去了平衡,就浮了起來,伸手就抓到了;搬螃蟹,因為螃蟹是個呆子,搬開螃蟹藏身的石頭,它也跑不遠,伸手捉來便是;撈魚,多用沙撮子(竹篾編的小撮子,多用來洗菜)或糞筐之類的工具,在小水蕩裡撮魚……
平常摸魚,得到的大多是鯽魚,黃牯頭兒,麻魚,刀鰍,屎光皮,龍燈子,棒棒魚,婆婆兒魚,小蝦,小螃蟹等等。大螃蟹一般沒要,只要小螃蟹,隨魚一起煎,黃金幹色兒,好吃;而大螃蟹要單炸,不好弄。
對於摸回來的魚,婆婆有婆婆的計量方法。我每次摸魚回來,她都要問,抵得到幾個雞蛋?如果只抵得到一個雞蛋,那就不值當糊一出鍋,陶一出力(費力),須放著等下次再摸了魚一起煎,如果抵得到兩三個雞蛋,或者更多,那就再好不過了。
煎魚,婆婆也有她的獨門絕技。先將魚拿到堰裡斥(拾掇)好,擺擺(洗洗),鍋底著油撒鹽,用溫火煎,煎到二面黃,加老豆豉,辣椒,入味,加水(水要一次加足,如果中途加水,味道就不正了,且水開之前鍋裡不能動,否則就腥),燒開,再放洗淨,切碎,漂清的土鹽菜(類似現在的酸菜)燜,一直到魚,辣椒,老豆豉和土鹽菜的味道完美結合,清香四溢時,停火,出鍋,一道美味就可以走菜了!
因為撈魚摸蝦,我曾挨過打。
記得七八歲時,有一次剛下完雨,稻田裡漲水了,魚也活泛起來,我剛下稻田準備撈魚,被管方的(隊裡派的專門看管莊稼的人)看到了,便向我父親告狀:大漢子(別人對我父親的稱呼),你家老三滿(到處)口子蕩(稻穀田堤上開口放水的地方,因水衝刷而形成的小坑)裡搞,撈魚摸蝦,把秧柯子(秧苗)搞完噠!於是"聖旨"下來了:回克(去)堂屋裡跪都克!
等我跑回堂屋,只見屋裡早跪了一排人了。哥哥姐姐們都斜我一眼,那意思是說這次是我帶醒(連累,影響)他們的,於是我也跪的比平時老實些,再也不敢像往常一樣,跪著爬來爬去,在後邊摳他們的腳板,逗他們發笑,讓他們受責罰。但說來也怪,事是我惹的,但挨打的還是他們!你們大的沒大的樣,看到他下田也不管哈兒,一個個都是瞎子啊!嬲起別人說,別人說你們,還不是在說我們大人,臉上蠻有光啊!好在我們認愚(承認錯誤)快,案子結的也快。
因為摸魚也受到過驚嚇。一年夏季,在柏臨河與後河交匯的河段摸魚,摸到了一個圓柱狀的東西,很重,一尺多長,尾部有電扇狀風輪,只是短一點兒。撈起時,滿是鏽巴坨夾青苔,等去繡洗淨一看,是個從未見過的怪玩藝兒,鐵的,圓頭處還有銅片。河裡所有摸魚的小孩都過來圍觀,七嘴八舌的:是鐵,可以拿去賣錢!把銅錘下來賣的還要貴些!於是就在河岸上找個順手的石頭砸那圓頭上的銅,可怎麼也砸不下來。可能是砸的聲音太大,把大人招來了,說這是炸彈,還說有的地方也是一群不省事的孩子,撿到炸彈這樣錘錘炸了的,還炸死了人呢。這時民兵排長也來了,說這是日本人投下的,沒有炸的炸彈,於是將炸彈拿去上交了,作為日冠侵華的又一"鐵證」,保存在區公所。幸好當時沒有錘響這顆炸彈,有驚無險,否則的話,今天我就不會坐在屋裡寫公眾號了!
因下河摸魚,我還差點兒出脫噠(丟了性命)。一年夏天,從不害病的我,不知哪兒出了問題,總是頭重腳輕的,走路晃晃神,也不想飯吃,黃皮子刮瘦。母親帶我去大隊看了醫生,懷疑是肝炎,也怕是腎臟的問題,中藥西藥也吃了不少,拖了好長時間,可就是不見好,甚至越來越嚴重了,路都走不穩,老是打漂漂兒!於是大家卯起勁兒想,我生病前的活動軌跡和一些細節,有哪些不對頭,終於有人想起來了,我生病前的那幾天河裡鬧(毒)過魚的,而我又恰好又下河摸過魚。再去找醫生,說明這個情況,只一副藥病就鬆了,第二副藥就慢慢吃好了。大人說,真是"吃藥不對方,要如使船裝"(沒看準病,吃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又說,"病好醫生到"(病是最後給你看病的這個醫生看好的),老三撿回了一條命!
摸魚有風險,參與須謹慎。現在雖然早已不摸魚了,但婆婆秘制的酸菜魚的味道和摸魚帶來的樂趣,卻是終生難忘。
「門口一堰魚,多吃三鬥米」的抱怨隨著糧食的過關,早已成為歷史;"一碗酸菜魚」雖好,但隨著人們膳食結構的不斷科學化,「能幹三碗飯"的驚喜還能維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