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生於東北、席捲全國的小吃,在這尋到了根。慕名而來的食客們,望著這紋理分明,絲絲入扣的麵餅咽口水。
之所以引人入勝,是因為這兒的烤冷麵和別處不同。
不是煎一張現成的麵皮子,而是用一根根蕎麥冷麵人力壓成型,經過焙烤而成的【真正烤冷麵】。
麵餅四周微焦捲起,洋蔥和香菜散落開來,晶亮殷紅的醬汁順著筷子尖兒和嘴角,流下一條迷人的印子。
食客們舔舔嘴角,灌一口別處尋不著的精釀啤酒,嘆一聲:
"這烤冷麵,好像和地鐵站口的那種不一樣啊?
望京燒烤榜第一
烤串兒自帶的吸粉屬性,再加上烤冷麵和各種特色小吃的加持,讓這家開在角落的『街邊兒吉林牛肉串』,營業不到半年,就衝上了大眾點評望京燒烤榜首。
北京幾天的霧霾加大風,讓人睜不開眼,這還不算最糟糕,店門前還架起了修路的大鋁板,遠遠望去,只能看見牌子,卻找不到門口。
這家店的老闆貳琪子擼了一口串,對此不以為意:
「想來吃的,千辛萬苦也會來。店裡每天還是人很多,基本每晚都要排隊,外賣也是,每晚藍黃兩陣營,哥兒幾個都能湊幾桌麻將了。」
一家沒有羊肉的燒烤店
烤串的意義非凡,是中國人集體的深夜食堂。
夏天趿拉著拖鞋喝扎啤,冬天圍著爐子搓手,一百個生活中的難關也垮得過去。
你從望京地鐵站下車,隨便找個地鐵出口,都不用走小路,就順著車流走上100步,就能碰見不下十家燒烤店,喧鬧的燈光和升騰的熱氣紛紛向你呼喊。
但貳琪子的小買賣,是望京千百家燒烤店裡最任性的。
「一提到燒烤大家可能會覺得,不就是羊肉串麼,有什麼特別的?大家感受通常都是這樣。」
作為這家「街邊兒吉林牛肉串」的創始人,貳琪子說這話的時候有點無奈。
中國人對於烤制出來的食物總有一些偏愛,大概是有返璞歸真的意味在,讓食物和火苗不加媒介的直接接觸,是對食材最崇高的敬意。
去年大火的紀錄片《人生一串》被吃貨圈奉為聖經,同時也向人們展示了一幅多彩多色的祖國山河烤串地圖。
「我在開這家店之前做了很長時間的市場調研,中國有很多地方都有特色的烤串,像雲南邵通的牛肉小串啊,湖南鳳凰烤牛油,山東濟南的蒜瓣肉,再往北走,大連沿海烤海鮮比較多。每個地方都有特色,不僅僅只有羊肉串。」
怎樣打破食客「烤串=烤羊肉串」的堅固認知,貳琪子下了不少功夫。
第一個重大決定就是:不賣羊肉。
貳琪子對這個選擇自信且較真兒。
這個東北大漢對羊肉的羶味退之不及,恰好,吉林燒烤本就因肉質鮮美勁道的黃牛肉而自成一派,貳琪子希望延續這個有地域代表性的燒烤類目。
店裡一進門迎面的就是一塊大牌子,讓好些食客望而卻步,甚至扭頭離開。
「一時接受不了沒關係,只要好吃,口口相傳,遲早還是會來的。」
精挑細選,兩肥三瘦,肉筋軟糯,筋皮彈牙。一根鐵籤子穿起來的是貳琪子對自家肉串一百二十分的自信。
「就拿這個瘦肉來說,我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了吉林小黃牛的供應商。一般燒烤店用的都是牛上腦,我挑的是牛上腦的芯兒,就是上腦最中心的那塊兒肉。這就意味著肉更瘦,更細膩,滋味兒足,就是成本高了點兒。」
烤盤上的牛肉呲啦冒油,動人的紋理和烤制過的光澤,在香氣氤氳裡熠熠生輝。
貳琪子拿起一根肉串,在燈光下仔仔細細的展示,想在展示自己的戰利品。
復刻吉林人的童年
作為一個來自吉林的北漂一員,貳琪子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除了冬天的大風,和東北沒有任何相似處的城市。
至少從口音上,聽不出這是個東北老爺們兒。
「我從小就喜歡吃烤串,太喜歡了,太好吃了,戒不了。」他用幾個層次逐漸加深的感嘆句,表達出了身為東北人對擼串的執著喜愛。
一萬個東北人心裡,有一萬個美味的東北串。有的辣爽,有的鹹香,但它們也有著天下大同的相似點,就是肥而不膩,瘦而不柴,一口咬下去,萬千滋味在嘴裡和腦子裡同時炸開。
貳琪子的烤串,是非常特別的甜辣口兒。
「我代表不了東北燒烤,這個陣營太大了,我複製的僅僅是我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16年10月份的時候,我們就從北京出發,開車到東北,來回4000多公裡,基本上每一個有代表性的城市我們走了一遍,去吃各種各樣有名氣的燒烤。我刻意帶他們去吃了一個我很喜歡的燒烤,在我吉林老家,他們每個人的評價都是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燒烤。或者不能說最好吃,但一定是最特別的。」
一行人當下決定,就是這個味道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又辛苦的學藝過程。好在貳琪子的大學同學,同時也是另一個合伙人——大貓,發揮了天賦異稟的擼串細胞,學起來有模有樣。
等到店開起來,大貓的烤串技藝也算學成了。一把肉串,一捏辣椒麵兒,心裡種種都有數。
甜辣打底,辣椒的刺激感在舌頭上輕輕起舞,瘦肉的勁道伴隨著肥油的軟嫩香膩,這是一場舌尖上的戰爭。
貳琪子還順便把吉林人的童年記憶一起搬到北京來了。
吉林人心頭的硃砂痣和白月光,除了紅旗冰糕,大概就是宏寶萊了。如果類比一下,大概就是北京人心裡的北冰洋。
你說不上它有多好喝,但就是從小到大缺不了的一樣。
「這大白梨,每天都有人特別激動地來找,是真的特別激動。」能在家鄉以外的地方,喝到小時候攢零花錢才能擁有的汽水,是成年人生活裡為數不多的快樂源泉。
除了汽水,還有凍梨作為飯後消食的水果。
原本水光嬌嫩的梨,經歷了冰天雪地走一遭,外皮變得黑乎乎的,果肉也變得水噹噹,用牙齒劃破外皮,果肉和汁水刺溜一聲滑進嘴裡,香甜爽口。
大魚大肉飽腹了,再來個凍梨解解膩,往椅子上一癱,渾身都舒爽。
這是東北人的生活智慧,也是貳琪子想展現出來的東北文化。
萬千行業,只想做燒烤
桌前這個如饕餮進食一般一串一串停不下來的漢子,是真的喜歡自己的燒烤事業。
不過在做燒烤店老闆之前,他是香港科技大學的研究生。
「我本科在北化工讀化學工程,特別能折騰,什麼都想試一試,畢業就去了P&G,負責產品創新。」
「P&G裡的人都很頂尖,清華北大都不算什麼,很多都是哈佛耶魯,我特別明顯地感覺到和他們視野高度上的差距,我決定繼續去深造,繼續讀書,見見世面,所以去了香港科技大學讀了研究生,還是當時的老闆給我寫了推薦信。」貳琪子憨笑著。
故事走到這裡為止,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棟梁成才的故事。
可生活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每一個微小的念頭和決定,都能似蝴蝶效應一般,影響人生的走向。
首先,作為一個對味道極其挑剔的東北人,貳琪子自然對北京的燒烤提不起興趣。
其次,作為一個行動力極強的吃貨,吃不如做,開個燒烤店,就成了二琪子的to do list。
「到了香港讀書後,我見到了更多來自不同國家、做不同工作的人,一年半的時間,大大開闊了我的視野,我也一直在想未來究竟該做些什麼事情,開燒烤店就是心裡一個小火苗,一直在撓痒痒。」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貳琪子的兩個本科好基友,給這個火苗添了一把油。
「我現在的合伙人,也是我大學同學,明明都是幹著和餐飲八竿子打不著的工作,可是每天研究的全是和吃相關的。我打開他的手機,上面收藏了幾百家上千家值得去嘗試的餐廳。我們對於吃已經有執念了。」
貳琪子在樓上時不時笑出聲,另外兩個合伙人則更像傳統意義上的理工直男,在樓下沉默著擦擦杯子,擺擺冰櫃裡的啤酒。
總之,一場不謀而合的聊天過後,一個「港歸」研究生,一個央企的科級幹部,一個德企的出色銷售,統統變成了燒烤工。
這是美夢成真,也是孤注一擲。
「雖然是開餐廳,但對於我們來說,專業背景就是殺手鐧。有許多發揮發展的空間,從管理經驗,到思考方式,再到科技創新和科學精神的角度,其實有很多我們可以去改變,可以去玩的地方。」
面對人生未知的得到與失去,再大度量的人也會變得斤斤計較,上帝在轉盤裡撒下一把鋼珠,在轉盤停下之前,誰也不知道結果,能尋求改變的,只是過程。
人生一串,各有其味
擼完的籤子已經論把計了,貳琪子又一次噔噔噔跑下樓,端回來大大小小几個碗。
「這些也得嘗嘗,在北京你絕對吃不到。」貳琪子用招牌式自信笑容迎接每一道菜落座桌上。
沒有冷麵的東北燒烤是不完整的,最大的那一個不鏽鋼碗,實在是太引人注目,那就是東北燒烤的標配——傳說中的朝鮮大冷麵。
「光是為了這冷麵湯,我就回東北好幾回,現在這碗,是用了十幾種蔬菜水果,泡了十幾個小時出來的冷麵湯。連水都是用的泉陽泉的礦泉水,保證原汁原味。」
麵條爽滑勁道,麵湯冰涼爽口,蘋果白梨黃瓜排成排等待食客的臨幸,還有松子提香。
「蕎麥麵和那個松子啊,都是從吉林拿過來的,這東西還得是長白山腳底下的,吃起來香。」
雞湯豆皮兒也是東北的路邊攤奇蹟,零下二三十度的駭人天氣裡,男女老少清一色裹著棉服揣著手,等待著這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豆皮。
豆皮在雞湯裡熬煮的軟爛入味,伸出手來吃上一口,再把手縮回衣服裡,暖意在消化系統裡向你傳達愉悅的信號。
「現在街上的烤冷麵,都是一張麵皮子煎出來的,這哪算【烤】冷麵。我們幾個人一直在琢磨,怎麼做出來真正一根根烤出來的烤冷麵。」
理工直男鑽牛角尖兒的本事,真不是蓋的,貳琪子手下費盡心思的烤冷麵,一直在不斷迭代,不斷進化。
一根根勁道的蕎麥冷麵,完全靠人力壓成四四方方的麵餅,焙烤,撒料,刷醬。
和如今大街小巷的「偽·煎冷麵」相比,彈牙勁道,配上辣醬洋蔥,臨了來點香菜,一口下去才是真切的實在。
冬日裡能給人慰藉的,除了羽絨服,就是一桌肉慾縱橫的串兒了。
在望京,有上百家口味紛雜的燒烤店,貳琪子刻意選址這裡,野心顯而易見。安於一角,從來就不是貳琪子追求的。
「在這種兵家必爭之地活下去了,才是真正活下去了,這才是有價值的。」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和這個東北男人的性格相得益彰。
「剛開始做這個時候,家人朋友也有非常多的不理解,但其實創業這個東西,做科技也好,網際網路也好,餐飲服務業也好,都是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好的改變,有什麼區別呢?」
往大了說,這是初心,往小了說,這是選擇。
不論如何,貳琪子對這場創業想得很明白。
天擦黑,店裡迎來了晚餐時段的第一桌客人。貳琪子興衝衝地噔噔噔跑下樓,開始忙活。
「做餐飲是個機會,借這個機會,我們想帶給大家更多東西,讓大家的生活變得更好。我們真的是這樣想的。」
人生一串,各有其味,一口烤串就著一口啤酒,酸甜苦辣的滋味只在自己的舌頭,別人沒法嘗。
但看貳琪子聊起烤串興奮的臉,這場創業,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