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結識閏土,我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
那是80年代初期,在我家鄉的山村學校裡,語文老師叫我知道了閏土。
是的,只能說是知道了閏土,根本談不上認識,更不用說了解了。
八十年代的中國,改革的春風雖然吹拂了神州大地,但對我的家鄉——一個身處大西北最貧瘠最乾旱以苦甲天下而聞名於世的山溝溝來說,其實依然是苦寒的三九嚴冬。現在的青年人怕是無法想像當時的狀況的……
我的語文老師是我們一個莊子裡的人,是初小的文化程度, 國文的造詣談不上多麼深厚,也是邊學邊教。識字不識字,先認半邊字的情況常有發生。
後來我上高中才發現村學老師教我們時好多字都是完全讀錯的,更不用說觸類旁通升華講解了。但即使如此也是他們點亮了我的人生之路,我沒有一丁點理由不去感激啟蒙老師,如果沒有他們,肯定地說沒有我和我的夥伴們的今天。這一點任何時候都毋庸置疑。
極其窮苦的十一二歲的山溝溝野孩子完全是井底之蛙,哪有什麼外面的世界,哪有什麼神奇的天空,哪有什麼想像的翅膀……
貧窮和苦難限制了一切……在我們的心中腦中眼中,所有的所有也只不過就學校的籬笆門一樣的大吧。
是不是扯得太遠了,扯得太遠了……
不,閏土還是在我和夥伴們的心中,在我和夥伴們的身邊,我們和少年閏土一起追逐著,一起打鬧著,一起捉迷藏,一起大聲呼喊,一起哇哇哭叫,一起在雪地裡用篩子扣抓麻雀,一起在瓜地裡等著豬獾,一起跑在月亮下的田地裡,一起爬在太陽下的山坡上……
我們雖然調皮搗蛋上躥下跳,但我們和閏土一樣也會害羞臉紅怕見生人,也常常躲在土牆後大樹旁偷偷地,抱著大人的腿偷偷地瞧……
少年閏土的眼中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這和我的夥伴們沒有什麼兩樣。
我的老師們其實也和我們沒有兩樣。
在歲月地流淌中,我和閏土、我和我的夥伴們、還有我的老師們,在分離中長大,在長大中分離。在分離中思念,在思念中分離。
再見面,從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遙遠的記憶。眼前的一切,全都是似曾相識的陌生。
長大了的閏土,長大了的我,長大了的我的夥伴們,還有變老了的我的老師們,彼此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世故圓滑了,還是木訥寡言了?
迂腐老道了,還是寒酸卑微了?
是世道變了,還是人心變了?
歲月流淌,世道輪迴……
但無論如何變,有一個亙古不變的終極問題永遠不會變,它每時每刻都在拷問著閏土、我、我的夥伴們、我的老師們——
生存還是毀滅?
生存還是生活?
答案呢?
答案是什麼呢?
答案在哪裡呢?
「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地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閏土,我,我的夥伴們,我的老師們。我們何嘗不都是——這地上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