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魯迅的《故鄉》,不免就要想起《故鄉》中的另一個人物:閏土。闊別家鄉二十餘載的魯迅先生回到家時,眼前的村落似乎無甚變化,可眼前的人卻早已各自變了。以前的記憶浮上眼前,徒留淡淡憂傷。
在遇見中年閏土之前,魯迅先生頭個見到的故人是斜對門的楊二嫂。記憶中斜對門豆腐店裡的楊二嫂成日抹著白粉,只坐著就能為店裡帶來好銷量。可是魯迅先生這次回來見到的這個楊二嫂卻與記憶中的模樣並不契合,眼前這個:凸顴骨,薄嘴唇,張著兩腳活似圓規。
在面相中,顴骨高、嘴唇薄有刻薄的意味。
而「圓規」楊二嫂也著實端出了十足的刻薄模樣,陰陽怪氣,頗叫人厭煩。當發現魯迅先生記不得她時,她便碎念說魯迅先生是「貴人多忘事」;見魯迅先生要搬家,她便想從中分得一兩件物件,只當魯迅先生是個闊佬;最後討不得物件,只能憤憤離去,嘴裡還不忘叨念「越闊越不肯放鬆」。
而即使如此,她還是每日都得來打打秋風,非要撈著一星半點好處回去。
如此刻畫,一個刻薄尖酸的小婦人形象躍然紙面,但她年輕時似乎並不如此。也是這時,我才恍然發現,尖酸刻薄許有時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生活和歲月也能把好好的豆腐西施磨惹人厭的稜角出來。
這大抵是因為自己的生活過於不順,唯有這些稜角才能讓她們在苦日子裡稍感欣慰,仿佛刺痛了別人,叫別人也不得快活自己方能好受些許。當然若是能為自己撈著點好處,那便更好了。
如此一想,縱然遇到再刻薄的人,心中也能生出一絲憐憫來:生活不順者大抵如此。誰家順風順水的時候還能有心思來找你的不痛快呢?
魯迅先生這次回鄉也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好友——閏土。對於魯迅先生而言,閏土是他少年時的好友,他還念念不忘二人年少時一起抓雀,叉猹的事兒。可是這次見面卻讓魯迅先生的回憶幻滅了。
從閏土畢恭畢敬地喊他「老爺」開始,他就明白他和閏土早就回不去了,他們之間隔的遠不止的階級的鴻溝,更多的是時代的鴻溝。在魯迅先生這種新新人類眼中,閏土就是閏土,是他年少的好友,可在閏土這樣被舊時代階級制度塵封的人來說,老爺就是老爺,這是規矩。所以魯迅記憶中的美好遊戲到了閏土的口中就變成了年少不懂事。
兩相對比,深深的悲哀感讓人尤為無力。
難道閏土不思念魯迅先生麼?不,他心裡也深深懷念著這個年少的玩伴,從收到魯迅回鄉的信開始,他就歡喜得不得了。可是「長大」讓他認命,他每日光為生活憂慮就已經苦得似個木偶人了,又談何高攀原來的少爺,和少爺以玩伴相稱?
但凡有崛起的實力,誰又甘居人下,做個下等人呢?
這種認命與魯迅先生的不認命形成了厚重隔閡,一個走在前頭,一個跨不過去,於是便只能漸行漸遠了。
故事的最後,魯迅先生的侄子宏兒與閏土的第五子水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一如原來的魯迅和少年閏土。看著年少版的他們,魯迅先生說:「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如今的我們或許真的過上了魯迅先生希望的新生活,他們未經生活過的生活。與此同時我們也在奮鬥著各自的新生活,也許都有不容易之處,但是生活本不就是如此麼?
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