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薛寶釵一直以穩重平和、處事淡然著稱,但有一次賈寶玉將她比作楊貴妃,卻讓薛寶釵勃然大怒,並立刻反言譏諷。
通觀紅樓夢全書,這也是寶釵唯一一次發怒,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貫平和的薛寶釵這麼生氣呢?
這一處情節發生在第三十回,賈寶玉和林黛玉正鬧彆扭,二人一同來到賈母處,黛玉氣還沒過,不理他,寶玉略顯尷尬。正好寶釵也在,賈寶玉就沒話找話,同寶釵搭訕。
原文摘錄,注意看,這段有趣的很。
(賈寶玉)又道:「姐姐怎麼不看戲去?」寶釵道:「我怕熱。看了兩齣,熱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來了。」寶玉聽說,自己由不得臉上沒意思,只得又搭訕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貴妃,原來也體豐怯熱。」寶釵聽說,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回思了一回,臉紅起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像楊貴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楊國忠的!」
兒時讀紅樓看到此處,著實不知寶釵為何大怒,楊玉環貴為中國四大美女之一,賈寶玉將寶釵比作這等大美人,薛寶釵怎會反應這麼大呢?
後來將紅樓通讀了好幾遍,才知這「楊貴妃」三字,在紅樓夢中著實算不得什麼好話,怪不得寶釵發怒。
楊貴妃在紅樓夢世界中,是「不檢點」的代名詞,秦可卿房間擺設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和「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秦可卿與賈珍的那段孽緣,薛寶釵豈有不知的,而秦可卿房間恰恰就擺放了兩樣和楊貴妃有關的物事。
額外說一句,唐伯虎《海棠春睡圖》的內容是李隆基於沉香亭召見楊貴妃那啥,知名典故。
除此之外,賈寶玉話中的「體豐怯熱」也是惹惱了寶釵,一年輕女孩被指著鼻子說長的「胖」,不怒才是怪事。
明清時期的審美觀,已和現代社會相差不大,女子以嬌弱纖瘦為美,紅樓夢世界中的審美觀也是如此。
紅樓夢中最美的幾個女子,如林黛玉、晴雯、尤二姐等人,從其形態描寫看,都屬身材偏瘦的一類,此處賈寶玉當著賈母和滿堂姐妹丫鬟說寶釵「體豐」,薛寶釵豈有不生氣之理。
寶釵聽了賈寶玉這番話後,反應極為真實有趣,「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換我們現在的話說,她想要當場發作,但顧及到場合,又不能發作,而是先「回思了一回」,然後才展開反擊。
「我倒像楊貴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楊國忠的!」
寶釵此話夾槍帶棒,可謂大有深意。
楊國忠是楊貴妃兄長,在妹妹楊玉環得寵後,飛黃騰達,官居大唐右相。但此人在歷史上名聲不太好,被歷代朝廷定性為「奸相」。
元春封妃,賈寶玉和楊國忠同屬貴妃兄弟,寶釵此語正是在諷刺賈寶玉將來也同楊國忠一樣是個靠姐妹幸進的小人,由此可見寶釵如果被逼急了,嘴上還是相當厲害的。
反觀賈寶玉這番毒嘴傷人,實在不像是他平常的為人,一個曾說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之人,怎麼會對薛寶釵講出這種話呢?莫非是曹雪芹寫書寫多了,把賈寶玉的人設搞崩塌了?
曹雪芹沒寫崩,因為賈寶玉這傢伙是故意要當著眾人奚落寶釵的,曹雪芹在後文很快就揭開了謎底。
第三十回原文摘錄。
黛玉聽見寶玉奚落寶釵,心中著實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勢取個笑。不想靚兒因找扇子,寶釵又發了兩句話,他便改口說道:「寶姐姐,你聽了兩齣什麼戲?」寶釵因見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態,一定是聽了寶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願。
前文講過,賈寶玉與林黛玉二人到賈母這兒前,兩人正在鬧彆扭。
所以此處賈寶玉刻意將薛寶釵形容為「胖美人」,其實是在討林黛玉歡心,而從林黛玉「心中著實得意」的心理活動來看,可見黛玉對賈寶玉這番言語很是受用。只是可憐了寶釵,無端被這二人拿來作筏子,也算是受了無妄之災。
這段寶釵發怒的情節,前後寥寥一兩百字,不過三五句對話,便將賈寶玉、薛寶釵、林黛玉三人間的明爭暗鬥刻畫得入木三分,曹公用筆之老辣、洞察人心之深入,實是令人嘆為觀止。
紅樓一書,若只是簡單讀上一讀是不夠的,須得細細品味,方能真正體會到箇中滋味,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