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濃,空氣清冷。酒喝盡,食物吃完,人空虛無著。夜色凝重轉冷,白霜般月色傾灑下來,天邊星群逐一浮現。一場春日宴席接近尾聲。布毯疊滿層層花瓣。有無知覺的死,才有這般肆行盡興的生……」
這是安妮寶貝的新書《春宴》中唯一一次提到「春宴」這個場景,關於為什麼要用這個詞來做她的第四部長篇小說的名字,安妮寶貝的解釋是春花再美,也註定凋謝,花下宴席,再愉悅,也終將散去,人世變幻無常,該如何面對和接受,種種選擇、態度,在故事中提出疑問,由讀者自己領悟。
這部小說長達30萬字,跟之前的作品題材相似,無非都是都會男女情慾糾結的故事,格局不大。跟前三部一樣,這一次安妮寶貝仍舊從一開始就設定了一個賣字為生的敘述者形象,藉由她的講述來展開整個故事。但不同的是,作者分成兩條線分別刻畫了周慶長和沈信得兩個毫無關聯的女子,兩人生活軌跡完全不同,各自發生的故事也涇渭分明,只在第一章和最後一章出現作者「我」,在雙線發展的結構中起到了平衡、穩定和連接的作用。
慶長的部分,作者表示用了超出預計的篇幅,目的是覺得這個人物集中了她想要表達的理念,照作者自己的說法就是——個人生存歷史、性格與外在環境的衝突、對峙。其實慶長的故事簡單來講,就是一個自詡文藝的女記者採訪了高大全的多金男,兩人相互吸引,文藝女做了小四 (因為多金男除了髮妻還有一個「長期混跡藝術圈」的模特女小三) ,一開始不太在乎,後來想要扶正卻還是苦苦得不到身份的認定,最終果斷與多金男分手,嫁給另一個瑞士海歸男這麼一個肥皂劇情節的故事。憑藉多年積攢下來的安妮寶貝式冷僻詞彙和貼切的比喻,作者頻繁地用大段文字以旁觀者的態度冷靜審視並分析慶長的內心掙扎,使這個人物頗具血肉。但是因為慶長給人帶來的感受貌似是獨立、決絕、拎得清,實際上其與周圍男人之間的各種行為又總讓人覺得如鯁在喉,心生厭惡。
相反沈信得這個人物的部分,並沒有給她編造出多麼生動的故事,有一半的篇幅還用在了描寫她的童年上 (當然這也從側面描繪出信得的養母貞諒這個角色),反而顯得更討巧一點。從她作為地震遺孤被收養,養母貞諒對她順其自然的教育,到貞諒自殺後她去倫敦念書,又嫁到澳洲,最後離婚做了一個志願者,讓讀者感覺到命運的不可捉摸和隨波逐流,所有既得的事物隨時可能失去。信得的故事以她作為書中作者「我」的讀者展開,「我」所得到的關於信得的一切都來源於信得的電郵,書中僅僅原文提及了最開始和最後兩封,完整的情節由「我」寫成了小說的一部分。
小說中的人名、地名在兩條線中互相重疊,初開始會讓讀者誤以為也許是同一個人或同一地址,但讀到深處才知其實並無聯繫。作者虛擬了歧照、瞻裡、臨遠等地點,也有確切的城市名稱,目的為了不讓小說過於現實,標籤化了故事發生的環境。但是作者的編撰過於天馬行空,差不多每個人物都有國際化的背景,兩個故事中的時空變換十分驚人,要是把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絕對是好萊塢頂級製作:倫敦、溫哥華、寮國萬象、首爾、法國南部、香港、蘇黎世和琉森、東京,估計作者按照自己旅遊過的地點羅列出這些地方,讓讀者跟著環球旅遊。
這部小說繼承了安妮寶貝作品的所有特點:對人物外貌、環境的細緻描寫,精心營造的脫俗氣氛,讓許多人詬病的安妮寶貝式的冷僻詞和句式,通篇句號……有時明明有些情緒本來是到位的,可偏偏不好好說話,例如讓所有角色用類似古人的說話方式對話。但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她對人物形象做作的故顯清高的塑造。書裡幾乎所有男性角色都是健壯結實、家境殷實,所有女性角色都是穿著清新、孤傲不馴。白襯衣、粗布褲、濃密黑髮,這些十年來不斷出現在作者書中的典型女性形象再次出現在這部小說裡,同時所有人物的名字也都一如既往的文藝得要死。雖然這樹立起了安妮寶貝極為強烈的個人風格,並且她把這種風格固執地貫徹到底,但一本接一本這麼寫,難免讓讀者審美疲勞。
當然,如同前三部長篇小說,這一部也充斥著一些邏輯上的違和之處,例如:地處福建南部的「瞻裡」遭遇雪災;距離上海開車一天可來回的「臨遠」郊區的水庫結冰,車輛可在上面開行等。但相較《彼岸花》、《二三事》,已經有了很大改觀。
總體來講,《春宴》觀點過於模糊晦澀,人物刻畫雖然越趨深刻,但給人帶來的正面能量不多,許清池 (慶長所愛的男子) 的小三於姜年紀輕輕就被許清池贈與豪車、別墅,被帶去歐洲各處旅遊,讓人聯想到最近捲入紅十字會信用危機風波的郭美美,還有慶長為了離開家鄉到上海謀生,與自己不愛的人結婚等等情節都令人不敢苟同。
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不斷地重複著一個詞——屬性,每個人物,甚至每件事都有其屬性。各種不同屬性的人物帶來迥然不同的處事哲學,也撞擊出作者想闡述的諸多衝突和難以言盡之處。作者並沒有想通過小說得出什麼結論,也不想講述一個流暢起伏的完整故事,而是讓讀者在詞句間觀照自我,有所得。
十年過去,網絡文學如同宴席,早已散去,李尋歡成了萬榕書業的老闆,寧財神寫影視劇,似乎只有安妮寶貝、痞子蔡等少數當年紅極一時的網絡作家還在進行文字創作,暫不論其作品質量如何,也不論由此引發的爭議,這樣執著的態度還是值得敬佩,畢竟如今用心寫字的人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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