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說《生死疲勞》通過幾隻動物的視角對我國自成立以來50多年的歷史進行了深刻描寫。該作品打破了單純地描寫中國農村與土地、農民與土地的傳統寫實主義,給中國現代文壇帶來了全新的印象。
同樣,夏目漱石小說《我是貓》通過貓的視角對日本明治維新時期進行了鞭辟入裡的諷刺和批判,揭示了明治維新後日本社會的弊端,給明治時期的日本文壇注入活力。
今天,我就以《生死疲勞》和《我是貓》為例,從「動物視角下的社會諷刺和批判」的角度來對莫言和夏目漱石的諷刺和批判的手法進行比較和分析,以期更加深刻地理解這兩部作品和兩位文學大家的風格。
一、《生死疲勞》中動物視角下的社會諷刺和批判
莫言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描寫的是「西門鬧」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被鎮壓槍斃,先後經過轉世為驢、牛、豬、狗、猴等動物並最後轉世為人的六道輪迴,多角度、多視維地目睹、見證了高密東北鄉這個中國農村半個世紀多的歷史變遷,最終完成了歷史變遷中獸性視角下的人性批判和回歸的期盼。
小說採用多維化的敘事角度,先後從驢、牛、豬、狗、猴等獸性視角,以及人性視角對50多年來中國農村社會的變遷進行敏銳的觀察和深刻的描寫。
《生死疲勞》作者莫言
小說《生死疲勞》中,生命的輪迴不僅僅只是一種形式結構和藝術創新,還是對故事發展推進的需要,更是作者對人性、獸性、佛性從多角度深層次理解的具體體現。
小說《生死疲勞》中,地主「西門鬧」在地獄中受盡種種折磨,而後在佛性的拯救下轉世變成白蹄驢。當他自己以驢的視角初次發現自己「人性」盡失時,對於自己的境遇表示了憤然的感慨。莫言通過驢的動物視角無情地揭露出人性中的厚顏無恥、狡詐卑劣和懦弱自私。
在動物視角下,人性的醜陋可以說比動物的獸性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小說的故事情節中,「西門鬧」首次輪迴、轉世為驢時,正好是人民公社化運動、合作社集體經濟熱火朝天的歷史時代。在「西門驢」這頭驢的視角下,西門屯岀現了鑼鼓喧天、群眾入社和四蹄踏雪、倔戶單幹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性世界。
紅火的合作社化運動反映了集體力量的強大,而冷清的單幹戶則從反面襯託出個人力量的渺小。作品中,在以「洪嶽泰」為代表的人性視角當中,登場人物「藍臉」屬於不識時務、頑固不化的單幹戶,是一個與歷史的大潮流格格不入、逆流而上、開歷史倒車的人物。
合作社化運動
而在「西門驢」的動物視角當中映出的這個「藍臉」,卻是執著追求、頑強不屈地固守個人信仰的戰士,是一名始終堅守著個人信仰、認定勞動才是農民之本信條的真正的農民。
作者莫言正是通過驢這一動物視角,將「藍臉」這一登場人物身上所體現出來的人性中頑強不屈、樂觀向上之美表現出來。
另一方面,作者通過驢的視角,將「洪嶽泰」作為歷史維護者的形象毫無遺漏地展現給讀者。
人類在饑荒來襲之下,為了滿足自身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而盡喪人性,並因此而獸性大增,一個個原本善良的人最後都變成殘忍無比的獸。
他們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變得瘋狂殘酷。「西門驢」終被砸死之後,肉體也被饑民瓜食。
饑荒
「西門鬧」的第一道輪迴以這樣的殘忍結局畫上句號。而其動物視角下人性的懦弱與自私、狡詐與卑劣、厚顏與無恥、兇殘與暴力等被揭露無餘。
當「西門鬧」作為驢的輪迴結束以後,他再一次轉世投胎變為牛。「西門牛」牛眸所見、牛耳所聽,其動物視角下的人性,對於政治的狂熱在這個時刻達到空前絕後的程度。
消滅「藍臉」這個單幹戶已經成為西門屯一件最大的事情。「洪嶽泰」不但發動了西門屯最有威望的老人,還動員了能言善辯的女人,甚至連心靈嘴巧的學童也被他發動起來,撥一撥、一批一批地被派往西門屯最後一個單幹戶「藍臉」的家裡輪番勸他加入人民公社。
面對種種勸誘,「藍臉」不看不聽,依然固然地堅持著單幹。而此時的「西門牛」仍然充當著「藍臉」的代名詞,與主人「藍臉」的性格相映成趣,前後呼應。這就是莫言以動物視角對純美人性的褒揚和對醜惡人性的批判。
小說中,「藍臉」雖然曾經也是一個悲劇性人物,但他最終能收穫平凡的人生價值,是人的善良天性成全了他,這完全歸結於人的本性。
小說當中,作者對「西門金龍」和「洪嶽泰」的刻畫不遺餘力。首先是「西門金龍」在政治運動風靡之時成了政治運動的領導,而在經濟風行時代搖身成了大老闆,然而最終也不過只是被燒成一塊黑炭而已。
其次是「洪泰嶽」一生雖然是為了自已的理想而不惜一切,但結果也不過是自絕於時代。
插畫
二、《我是貓》中動物視角下的社會諷刺和批判
《我是貓》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作。在這部長篇小說中,夏目漱石通過被人收養的一隻野貓的視角,描寫了貓在主人家的見聞,同時,還通過這隻貓的視角對日本近代的文明開化進行非常辛辣的諷刺,對明治維新文明開化的不徹底性進行了深刻揭露。
小說中主要人物是一群略具民主傾向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聚集在貓的主人「苦沙彌」家的客廳裡高談闊論、賣弄知識,用玩世不恭的態度寫一些嬉笑怒罵的文章,以此來填補生活上的空虛。
夏目漱石正是這樣通過一隻貓的動物視角,不僅開門見山地揭示了登場人物「苦沙彌」「迷亭」「寒月」等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虛偽性,而且毫不留情地批判當時的日本社會,認為該社會其實不過是瘋人的群體而已。
可以說這部小說中,這隻被擬人化的貓的評論,不僅入木三分、鞭辟入裡,而且一針見血,令人不得不信服。
夏目漱石在長篇小說《我是貓》中通過貓的視角,描寫刻畫了明治時代文明開化時期一群悠然自得卻囊中空空的知識分子對資本主義制度不滿,卻又回天乏術、缺乏行動力,而只得在「苦沙彌」家中嘲諷世俗、宣洩憤恨、打發時間的種種場面。
作品通過貓對這些登場人物的觀察,塑造了各種具有代表性的知識分子的形象。作者同時還通過貓的動物視角,對新興資本家進行更加辛辣的、更為猛烈的抨擊。
資本家「金田」是一位時代的寵兒,然而在貓看來,「金田」只不過是日本資本主義現代化進程中的暴發戶,一個徹頭徹尾的拜金主義者。
他利用金錢和權勢不斷地欺壓著「苦沙彌」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及太平盛世下的逸民。
如上所述,在小說《我是貓》中,夏目漱石以貓的視角不僅對明治時期日本社會的各階級階層、不同職業的人進行了抨擊,而且還對當時日本的社會現實表現出獨特及深刻的理解。
作者不僅揭開文明開化的實質,並且直接揭示出明治社會的陰暗面。
小說中,夏目漱石通過貓的評說,指出日本近代化進程中盛行的金錢功能,也即拜金主義。同時,作者還對當時是非顛倒的病態社會進行了形象的比喻。
在貓的視角之下,明治時期的這個社會其實就是一群瘋人的群體。這也是作者夏目漱石眼中「文明開化」下日本的明治維新時代。
三、莫言與夏目漱石動物視角下的社會諷刺和批判的異同
莫言小說《生死疲勞》中,作者套用佛教裡的六道輪迴,以「西門鬧」的不斷投胎轉世為驢、牛、豬、狗、猴等,通過五頭動物的視角來看待當時中國社風雲變幻,以此展現中國社會的發展演變過程,對人性和獸性進行不同程度的揭示。
在小說所講述的半個多世紀的歷史空間裡,作者通過地主「西門鬧」屢屢輪迴轉世回到他的村莊和土地,以動物的視角不僅看到中國農村社會的變革以及這片土地上的歷史變遷,而且還目睹了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活著的人們的歷史命運。
可以說在《生死疲勞》,莫言是通過登場人物的不斷輪迴、動物視角的不斷改變,將中國現代社會中圍繞著農民與土地關係的各種命運一一表現、講述出來的。
莫言通過這種不斷改變觀察視角的方式,使小說變成了中國近代化農村社會變革縮影的典型代表。
動物形象
而夏目漱石作品《我是貓》,作者借用被主人收養的一隻貓的視角對當時明治時代的「文明開化」這個特定的歷史時代的陰暗面進行了揭示。
作者通過貓這一隻動物的視角對這個特定時代下的切封建事物、落後的舊事物,以及「文明開化」這新的歷史時期所出現的各種弊病和弊端進行了深刻的揭露。
作者作為「文明開化」時代的同時代者,不僅對日本的近代化進程有著深刻的認識,他還對日本近代化進程中所暴露出來的各種弊病進行著鞭辟入裡、入木三分的批判。
夏目漱石並不反對日本吸收西方的文化,但他認為應該以日本自己為中心,在這個基礎上吸收外來的文化,而不是盲目地追隨西方、一味地照搬西方的文明。
夏目漱石一針見血地指出,在同西方先進國家的接觸中,既要保持本民族固有的優秀傳統,又要學到先進的科學技術,堅決不能以破壞、犧牲掉本民族的傳統為代價。
在夏目漱石看來,那種盲目地拋棄歷史、割斷歷史,一味崇洋媚外的做法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近視症、軟骨症。
作者通過作品《我是貓》,將所謂的「文明開化」這一歷史光環下明治社會中的陰暗面揭露無遺。
從這個意義上說,夏目漱石對社會強烈的責任感深深地滲透其中從社會諷刺和批判的方式來看,莫言和夏目漱石雖然都採用了動物視角,但很顯然,莫言採用的是多個動物視角,最後又回歸到了人性視角。而夏目漱石則只採用了一隻貓這個單一的動物視角這個單一視角一直貫穿於作品始中。
從時間跨度上來看,莫言講述了半個多世紀中發生的故事,而夏目漱石講述的是明治維新時期文明開化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時間跨度較小。
另外,莫言揭示的是歷史變遷下的中國農村、農民與土地的關係,而夏目漱石揭示的則是歷史變遷下日本都市、知識分子、資本家等與資本主義、拜金主義的關係。
四、結論
小說《生死疲勞》中,莫言借用佛教中六道輪迴的故事,通過驢等動物的視角將人性的懦弱、自私、狡詐、卑劣、無恥等揭露無遺。
作者通過5種動物的獸性、大頭嬰兒的人性等多維視角,既講述了中國農民、農村與土地半個多世紀的歷史變遷,還完成了這一變遷中動物視角下人化獸、獸化人的人性批判以及作者對於人性回歸的期盼。
這一點充分而鮮明地表達了莫言對生命的關懷和對人的關注,同時也充分地表現出作者對人類生存現狀的焦慮和反思。
而小說《我是貓》中,夏目漱石通過貓這單一的動物視角,刻畫了明治時代文明開化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的知識分子、資本家等各類人等的種種場面。
作品通過貓對這些登場人物的觀察,塑造出了各種具有代表性的知識分子的形象,作者藉助貓的動物視角,對明治社會各個階級階層中不同職業不同思想的人物進行了深入而細緻的剖析,揭開「文明開化」的面紗,批判日本近代化進程中盛行的拜金主義,對當時的日本社會進行了強烈的抨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