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我頭一回在北方求學而見著麻婆豆腐的時候,當我在知名美食日漫《中華小當家》裡發現,全中國最為著名進而輻射異邦的豆腐,居然不是「西施」而是「麻婆」的時候,生於西施故裡,打小接受西施文化薰陶的我,一時之間,是難以接受的。
但這不能衝淡我對西施豆腐的偏愛。我想,這份偏愛,在每一個「諸暨寧」的心裡頭,都是無法被稀釋的。
一勺熱油將輔料爆香,照村堂裡頭的規矩,應該有筍丁、香菇、木耳,最重要是一把雞雜,切得稀碎。有韌性十足的腸、嘎嘣脆的胗、軟嫩嫩的肝和彈牙的心,或許還有一點腰子爛在了湯裡。
然後,劃重點,雞湯!必須是不摻一點水、原汁原味走地雞湯,譁啦倒滿一鍋,等它咕嘟嘟冒了泡。這時候,咱們的正主兒——西施,哦不,是豆腐,出場了。
白玉豆腐,必須擁有沒有什麼少女的皮膚比得上的那種嫩白,是不小心抖漏一小塊在桌子上,能夠顫巍巍顛出細紋的那種。
豆腐下鍋滾一滾,也就離成熟不遠了,此時可以溜一點兒蛋花兒,但決不可忽略的是比雞雜還靈魂的那最後一下子勾芡。必須是恰到好處的番薯粉,調製得不稠不淡,用手指頭劃勻了,無聲無息地撒到一鍋熱騰騰的豆腐羹上,澱粉遇熱迅速糊化,光滑潤潔的滷汁將雞雜、小料緊緊包裹,這鮮香撲鼻的西施豆腐才算畫龍點了睛。撒上一撮蔥花、幾粒鹽花、一勺醬油,收工大吉!
一碗豆腐收了工,一桌宴席往往才開張。因為一碗豆腐,我吃過一桌虧,所以記得特別牢。
那是十歲光景,家裡一位堂族姑姑出嫁,諸暨娘家的宴席通常設在中午,睡個大懶覺,餓著個癟肚子,來到一桌擺滿了空碗筷的婚席前,巴巴兒盼著頭一道菜。
她來了!
鮮香熱辣,勾了芡亮晶晶,一撮兒蔥花,脆生生的西施豆腐!
抄起調羹,一勺到底,撈起一瓢,灌進嘴裡。
哇呀!燙死我啦!
從牙齦到舌面直至食道,都針扎火燎一樣。
至此,一桌宴席,卒。
只有開初這一勺西施豆腐的滋味,一生難忘。後來,我像每一個「諸暨寧」一樣,開始製作西施豆腐。從第一次製作算起來,竟也有十來個年頭了。
那是大學本科的時候,學校裡忽然搞起了廚藝大賽,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居然擼起袖子,想要與眾多飄著川香、湘辣、廣味的同學一較高下。
那一定是大一了,只有剛剛從高考桎梏裡脫出來,才會有這麼中二的表現吧?
室友們都很支持我,包括名譽室友韓國MM一深,她如今嫁了位金髮碧眼的加拿大老公、繼承了父親的跨國企業,當初的美貌勤奮有了完全與之匹配的事業身份,同我們並非身處同一個世界了。
然而,那一年,18歲的我們,眼裡閃爍的只有對未來的無限好奇和憧憬,並不知道人生的道路,在將來會分岔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上報的菜單是黃金盞、白玉羹,其實就是南瓜餅和西施豆腐。
事實證明,我們的菜餚完全只停留在幾隻中文系小萌新的筆端。過程如何糟心全不記得,只記得時近晚十點,我們這一組的黃金盞仍然在糯米粉多了摻南瓜和南瓜多了摻糯米粉的怪圈裡反覆循環。
食堂為我們提供原材料的小哥哥實在看不下去,終於出手援助,勉強做成了一味奇形怪狀餅。他再一看菜單:一道豆腐羹。就急急地燒滾了鍋,小料過油炸了,滷水豆腐順勢下鍋,澆上一通滾水,自作主張地出了鍋。
我幾乎急紅了眼:「這不是我的西施豆腐!」
「小同學,裡邊兒的評委都快睡著兒了,差不多兒就行了吧,豆腐羹兒還能翻出一朵花兒來!」小哥哥不耐煩地卷著舌頭。
他確是在出手相助,雖然顯而易見地沒有獲得任何名次,但由於好歹完成了作品,還是有些安慰獎勵。
但我內心是不淡定的,總覺得憋屈和冤枉,要是我先做西施豆腐的話……就算僅僅只有一道菜,我也未嘗不能獲獎呢!
當然,那是18歲的我,第一次製作西施豆腐的心情。
18歲的時候,
我還以為——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也會為我開道;
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也會為我潮湧;
我還以為——
漫天的煙花,會為我綻出「芳齡永繼」;
寂寞的窗臺,會有楊大俠賀壽的身影。
十五年過去了。
不知在何時,我已經學會了燒制西施豆腐,也在大大小小的家宴上,捧出過這道菜餚。
她的滋味,依然冠絕所有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