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後主
南唐後主李煜,原名從嘉,字重光,號鐘山隱士、鍾峰隱者、蓮峰居士、鍾峰白蓮居士。他不僅生日特別奇巧(他出生於七夕節),出生之後的相貌也與常人不同,史書稱之為「駢齒重瞳」,就是有兩層門牙和一個眼睛裡有兩個瞳孔。他長大之後,英俊秀美,才氣逼人,他「精究六經,旁縱百氏」,善詩詞、精書畫、通音律,身邊簇擁著南唐文人韓熙載、馮延巳、李建勳、徐鉉等。
李煜和他的詞作,在中國詩歌史上可謂是一個悽麗的傳奇。從「紅錦地衣」的南唐後主,到「故國不堪回首」的宋室囚徒,天上地下的身世淪落以及內心那種「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的巨大沉痛,決非常人所能體味點滴。如果以亡國為分界線,比照李煜前後期詞作,是否可以這樣說,亡國的代價成就了一位可追唐詩的偉大詞家?
李煜的詞充滿了一股強烈感人的藝術魅力,這是不爭的事實。
A、「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
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借尼採的話對李煜詞的高度評價。李煜後期詞,多折射出詞人內心巨大的亡國之痛,把傳統詩歌裡的那種個體間的離愁別恨升華為對故國家園的思念,境界豁大而深遠。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明月下,東風裡,不禁遙想起在故國家園欣賞春花秋月的自由美好歲月。然而,春花秋月已隨風而逝,此時的明月也非故國家園的明月,叫人怎堪回首!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破陣子》)一國之君,竟然全不懂政治軍事,喜好填詞、書畫、音律還嚮往隱士生活;不僅號鍾隱,還要在華麗的宮廷「作煙蘿」,如此怎能不亡國呢?叫人慨嘆的同時又心生同情。按李煜之性情,生在君王家真是上天安排的人間悲劇。
再諸如「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閒夢遠,南國正清秋。千裡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明月樓。」(《望江南》)等等,無一不是泣盡以血的詞句。
B、李煜善用比喻寫「愁」
李煜詞動人的魅力,除了那種沉重的亡國之痛,還在於他的詞流入出的是真情實感。這一點尤其體現在他廣取形象、博採比喻的抒發愁情。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相見歡》)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清平樂》)
把無形的對故國家園的離愁別恨,視覺比作向東流去的「一江春水」、漫無邊際的「春草」、愈理愈亂的絲麻,極言「愁情」奔湧沉重、無邊滋生、紛亂難言。
詞家中不乏「寫愁」高手,如寇準言「愁情不斷如春水」 (《夜度娘》);秦觀言「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江城子》);李清照言「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武陵春》)等等,竊以為他們或不夠「鮮活」,或不夠「含蓄、深邃」,「愁」裡意境不及後主詞。
C、「粗服亂頭,不掩國色」,李煜詞洗盡脂粉
如果說,王國維的「以血書者」太過感性,我的「善用比喻寫愁」太過技術化,那麼,李煜詞還不乏動人的另一面「神秀」。
清代著名詞學評論家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溫庭筠),嚴妝也;端己(韋莊),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
仔細審視這段話,可領會周濟對後主詞的盛讚,當在溫、韋之上。洗盡脂粉、純用白描、直抒胸臆,正是李煜詞最「神秀」之特色。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清平樂》)乾德四年,後主弟入宋做了人質,後主思念苦切。詞起句便直抒胸臆,情濃如此。適時白梅似雪,落英繽紛,這一空靈冷寂的畫面,不僅令人睹物思人,也暗示人之生命如花,從豔麗到凋零,固然受桀於時間之刀,也常遭「朝來寒雨晚來風」的侵襲。詞裡意境可謂悽麗無比又深邃幽遠。
「啼鶯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喜遷鶯》)古詩詞裡寫佳人猶多,然細品此詞,才知後主詞之絕妙。佳人去了,啼鶯也散了,餘花也亂落,畫堂深院尤是孤寂難堪,思念之情盡寓於物象之中。更妙的是,伊了佳人的話「片紅休掃」,落英紛亂而下,佳人鶯聲燕語如在耳側。外在的楚楚動人以及惜春、傷春之美麗心靈盡彰顯於花前。尾句由實景到虛幻,何日佳人歸來,舞姿再起,「紅錦地衣隨步皺」(《浣溪沙》),這意境飄渺迷離似江南煙水。
像這樣的佳句妙語,在李煜詞裡不勝枚舉。就詞而言,李煜有「南面王」的美譽,我看當不為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