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經是第四次站在菩提迦耶的摩訶菩提大塔下面了,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眼前矗立的這座高大的黃砂巖建築物的下面就是那位偉大覺者的悟道之處——金剛座,那是「地球的肚臍眼」——泰戈爾曾經這樣睿智地描述它。一位影響了人類生活2500多年的聖者,他的思想正是以這裡為基點輻射全印度、走向世界!
摩訶菩提大塔雄偉而質樸,莊嚴而含蓄,神韻像足了龍門石窟的盧舍那佛,雖然,大塔要高大很多。你說不清為什麼每次你仰視大塔時總會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融化在那漫漫的星海中、那低沉的唱誦中。眼前的一切是那樣虛幻,又是那樣真實;是那樣陌生,又是那樣熟悉。
塔院之外,是凡人的世界。擁擠的人群、成群結隊的乞丐、吆喝的小販、燈光裡飛舞的蠅蟲和灰塵,還有瀰漫在空氣中的那股濃濃的「印度味」,一幅活著的「浮世繪」就在你的周圍,你很難確定來來往往的都是畫中的人還是賞畫的人。就這樣,你被人群夾裹著,像一朵朵浪花,不由自主地被推向摩訶菩提寺內。
一牆之隔,那兒,是佛的世界。
二
每次到印度朝聖,都是在新德裡轉乘內陸班機到巴特拉(Patna,佛陀時期的華氏城),然後再換乘汽車。每次趕到菩提迦耶時,都已是滿天星鬥。而每次總是先進入摩訶菩提寺,向端坐在塔內等候大家歸來的佛陀報個平安,然後才到附近的賓館用餐。儘管一路上舟車勞頓十多個小時,但從沒有人喊苦喊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們是來探訪佛陀的,因為每個人也知道1300多年前,現在一天的路程,玄奘大師九死一生、歷經千辛萬苦走了整整300多個日夜。
每年的11月到次年初是印度一年中最好的時節,夜間星光點點,涼風習習。聚光燈把摩訶菩提大塔高大而雄偉的塔身鍍上一層金黃,擴音器裡低沉而雄渾的誦經聲一陣陣傳來,使街上的每一個行人都放慢了腳步,就連小狗、小羊、小牛也豎起耳朵靜靜地臥在菩提樹下聆聽著梵音。
摩訶菩提寺的建築地形猶如古希臘的體育場,大塔下沉在中央,由阿育王時期的石欄護衛,四周地面升起,最裡層的繞塔通道就圍在石欄裡面,中層通道距大塔約有30米,上層通道距塔身約有50米。沿著臺階逐級下行,周圍坐滿了人:南傳的、北傳的、藏傳的;紅衣的、黃衣的、白衣的;拜塔的、繞塔的、誦經的;黃皮膚的、黑皮膚的、白皮膚的……每個人都沉浸在一種難以言狀的肅穆、莊嚴、專注、激動,甚至亢奮之中。一進入塔院,大腦是空的,念頭也是靜止的,整個內心寧靜得像一泓高原上的千年湖泊,一點漣漪都沒有。閉上眼睛,似乎能清晰地聽到佛陀的心跳;端身靜坐,分明能感覺到佛陀的呼吸。
自性如湖水,清澈明了;入定如晴空,萬裡無雲。
站在佛陀當年冥想的金剛座旁,聽著菩提樹葉在晚風的摩挲下沙沙低語,看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佛子緊緊地圍聚在塔周,恰如遠方歸來的遊子緊緊地簇擁在慈母的身邊。每個人都是那樣虔誠地在誦經、禮拜、經行,雖然已是數次到來,依然不由自主地匍匐長跪,熱淚奔湧而出……
通常在菩提迦耶住宿三四個晚上。每天清晨3點多,朝聖者洗漱完畢後就列隊來到摩訶菩提寺,先入塔禮佛,然後坐在當年佛陀悟道的那株菩提樹下做早課。下午5點又來到相同的地點做晚課,晚課完畢正好天黑,便開始繞塔傳燈,由塔基內圈開始,逐漸繞上中圈、外圈,中間會有虔誠的朝聖者不斷地加入這個行列,在悠揚的誦經和念佛聲中,一條由燭光匯成的溪流不斷壯大延伸,直至和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匯合成一片閃耀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