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朝歷代的那麼多詩人、詞人當中,南宋的辛棄疾無疑都是最有才情的之一,他被人稱之為「詞中之龍」,是當之無愧的。
但對辛棄疾來說,同很多大詩人一樣,他寫詞不過是消遣而已,實際上,辛棄疾是一個軍事家,都說辛棄疾與蘇東坡都是豪放派詞人,其實兩人對軍事都有很深的造詣。
而且辛棄疾自己也帶過兵,戰鬥力出眾,他自己就幹過「踏破聯營」的事,他的朋友朱熹(朱子、聖賢那個)都敬他為「辛帥」。
你看他「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不是親身經歷,是寫不出那種氣概的。
古代不知多少英才都被歷史埋沒了,如果辛棄疾不是隨手寫過幾首詩詞,估計也是一樣。這種身後名對別人來說是求之不得,但對辛棄疾而言,只能是苦笑兩三聲——他志不在此啊。
辛棄疾一輩子都是鬱郁不得志,他期望的是收復江北故土,但直到滿頭白髮時候,仍然壯志難酬。
那種苦澀、絕望和痛苦的滋味是很難熬的,所以辛棄疾好喝酒,也寫了不少關於酒的詞。
比如這首《西江月·遣興》: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年少時候讀這首詞,看得是哈哈大笑,怎麼有這麼搞笑的人,喝醉了竟然是把松樹當做人,還要來扶他——太滑稽了。
後來又看他的《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更是捧腹大笑,辛棄疾把酒杯當作人呵斥,怪罪它來害自己,簡直是太滑稽了——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於知己,真少恩哉!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你看他平常就像酒鬼一樣狂喝酒,終於喝到嗓子像鍋燒焦了一樣,睡覺也是打呼嚕像打雷,身體損害如此,酒杯竟然說要學劉伶闊達,醉死又有什麼打緊,埋了就是——我視你為知己,你卻如此,簡直是無情無義啊。
酒與歌舞結合在一起,可以看作是鴆毒一樣,不管怨恨大小,都是因為太鍾愛了。所以,世界上的東西都沒有什麼好壞,只要是過度了都會成為災害。從今往後,你、酒杯就快快滾一邊去吧,不然我就摔碎了你。
然後,搞笑的一句話來了:酒杯在拜別的時候說,你讓我走我就走,你召喚我來我就一定來啊——看,還是自欺欺人,你根本就戒不了酒啊。
過去看過多少遍都覺得好笑,辛棄疾實在是太愛酒了,現在我才明白,生活就是笑中帶淚,辛棄疾的「滑稽」背後,都是無奈、痛苦和憂愁,都是黯然神傷啊。
可憐白髮生!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眼睜睜看著生命老去卻壯志難酬,只能抱恨終身,一身的驚人藝業只能是白白浪費了。
「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滑稽好笑背後,是最深沉的孤獨和悲涼。
以前老方說古代人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犧牲,就怕才華、抱負不得施展,從李白、孟浩然,到蘇軾、辛棄疾,他們都是英雄之輩,可惜卻無用武之地。
辛棄疾哪裡是愛喝酒,他只是借酒消愁而已。
人究竟心裡有多孤獨多悲哀才會把松樹當人、對著酒杯說話啊。「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英雄從來是寂寞悽涼。
想來黯然神傷,情懷不能自已,忍不住喝酒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