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醬肉絲是京菜嗎?也許有人會說,這不是廢話嗎,「京」字就說明了一切!不過,持此疑問的人當不在少數,連「知乎」上都有人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就個人而言,起因是想整明白這道菜出鍋後,蔥絲究竟是放肉絲上,還是墊底下,可這一查就見蹊蹺了,《中國菜譜·北京》《中國名菜譜·北京風味》不錄,反倒是《北京飯店的四川菜》《北京前門飯店菜譜·四川菜》《蓉城飯店菜譜》榜上有名,「川味」十足。
至於蔥絲的「上下」,兩說對半開。特級廚師黃德全給四川大學老年大學烹飪班授課,編了一本小冊子名叫「家常川菜烹飪」,裡頭記載京醬肉絲的川式做法:「將鍋炙好後,肉絲放入七成熱的油內,待炒熟時,加甜麵醬,再炒幾下後加滋汁,炒至散籽後,即可起鍋裝盤,最後在肉絲上放入蔥白絲即成。」
若按網上的「詞條搜索」,說是在上世紀30年代,北京有對原籍東北的爺孫相依為命,靠做豆腐維生。孫子長大後到全聚德當學徒,經爺爺陳老漢的指點,對菜品不斷改進,才有了現今醬香濃鬱、肉絲細嫩的京醬肉絲。甭管傳聞真假,單說所見的《全聚德菜譜》,作序的是楊福來(全聚德最後一任私方經理),什麼「酥炸肉卷」「芙蓉肉片」都有,就是找不著京醬肉絲的菜名。
那為什麼要叫「京醬」呢?北京四川飯店名廚劉自華有段話可資參考,他說:「甜麵醬的品種雖然很多,特色更是各異,但是用以烹調製菜,還是以北京所產為上,尤以六必居和天源所產為最優,其色澤褐而不黑、稠度合適、醬香濃鬱,所有這些特點,都是其他醬品所不具備的。」
僅從味型名稱上看,未必就能確認發源地在哪。以紹酒為例,據說烹製菜餚使用紹酒,是在1978年第二次編寫《中國菜譜》時,作為規範統一確定下來的,已成行業的共識,但如今一提「花雕雞」,想必大都知道這是一道粵菜,而不會把它說成紹興菜。
奉系軍閥掌控北京時期,周大文當了兩年的北平市長(1931年—1933年),1949年後掌勺幹起廚師。他寫的《烹調與健康》於1957年出版,署名周華章。此書在林林總總的菜譜當中,無疑具有較高的文化價值。就近代北京菜的發展脈絡,書中也有大致而又清晰的表述:「由明朝直至清末年間,北京大飯館大多數是山東飯館。」「直到清末民初才有南方菜館出現,於是起了很大的變化……閩、粵、川、蘇各菜極受歡迎,無形中代替了山東菜。」
周大文又說:「南菜之所以比北菜有味者,就是各菜中多用紹酒,若是做最名貴的菜須用最好的紹興酒。」「北方菜調味品只是用最基本的鹽、醬油和醋等,至於料酒和糖用得較少,晚近數十年才有用的。」
就京醬肉絲(書中稱「醬爆肉丁」)的調料,他給出的標配是「加半羹匙多甜麵醬,白糖一羹匙半,醬油不可再用一羹匙,只半羹匙即可」。而今「老飯骨」的視頻則云:「放三小勺白糖,炒至融化後放入甜麵醬。」「下鍋後的甜麵醬稍加翻炒,需要放入一點點水和花雕酒將其完全澥開。」可見此菜已近乎偏甜的南方口味。
所謂「八大菜系」,給人的錯覺似乎是「遙遙華胄」,其實是「去今不遠」。民國時期上海灘的世家子弟孫曜東說過,中國的幾大菜系首先是鹽商、鹽官們「吃」出來的,然後是銀行家跟風;所謂北京菜實際上就是山東菜和河南菜,風格大致相同,味重、色亮、油大。
而按周大文的看法,除山東菜外,北京本地堂字號的菜、各滿族王公家庭所吃的菜,就和北海仿膳的菜相似。今查《仿膳菜譜》,肉菜無非是荷包裡脊、萬字扣肉、虎皮肉之類。
至於尋常百姓家,當屬故老筆下《閭巷話蔬食》寫得瓷實,連臺灣出版人詹宏志都點名誇這是「大陸比較好看的飲食文章」,裡頭記載的侉燉肉、燉鼻噓、虎皮凍兒,聽上去跟王志文、劉佩琦演對手戲的《無悔追蹤》一樣,滿嘴「土得掉渣」的老北京方言,讓說普通話的我們覺得雲山霧罩。
「在民國十年(1921年)左右,北京菜館林立,盛極一時,西長安街一個地方就有十八個春字號的南菜館。」周大文說,大家為了營業競爭,互不相讓,倘有一菜顧客歡迎,大家群起仿效。另外,「彼時各館的廚師們,不一定始終在一家服務,今年在此,明年就許在彼,大家無形中在技術上有了交換」。
當時的情形是「各飯館既有了同樣的菜品,在調味方面雖稍有不同,然也是大同小異」,周大文由此預測「大家因為互相仿效的關係,將走上共同的趨勢」。
要分出你我,著實是件棘手的事。為了「力求不重複」,《中國名菜譜》確定三條編輯原則:對於已廣為流傳的同名菜,凡同原料、同製法、同風味的,則尊重發源地,由發源地方編寫;如該同名菜在外地已有所發展,聲望已超過發源地,則尊重發展和聲望,由發展地方編寫;菜名雖相同,但所用原料、製法、風味有所不同,各有特色,則可以重複出現。
照此標準,對「京醬肉絲是京菜嗎」的回答,也只能操兩可之說了。
來源:福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