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誕生 : 人類最偉大發明的故事》
內容簡介
語言是人類與其他物種相比具有的一種明顯優勢,我們因此獲得了彼此交流知識、感情與思想的能力,並形成了複雜的社會與文化。但是,我們是如何獲得這種地球上最先進的交流方式的?在類人猿的單調號叫與人類現存的 7000 種語言之間,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演化過程?
作者對美洲原始部落進行了近 40 年的實地考察,在對亞馬孫雨林狩獵採集者進行田野研究時,他有了驚人的發現——語言不是我們這個物種的固有屬性。作者指出,語言是 100 多萬年前的人類祖先直立人的發明,文化的發展促使他們需要這種工具來互相交流。在 100 多萬年中,語言和人類生理、心理和文化共同進化,互相影響,最終造就了今天的人類。
作者簡介
丹尼爾L. 埃弗裡特(Daniel L. Everett),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埃弗裡特出生於美國和墨西哥邊境多語言混雜的環境中,早年就學於神學院,畢業後被派往巴西研究當地部落民的語言以便向其傳教。埃弗裡特在這裡展現出了強大的語言天賦,很快學會了當地人的語言並痴迷於此,他在亞馬孫叢林中的皮拉罕人部落中生活二十餘年,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研究成果,在皮拉罕人思維方式的影響下,他逐漸放棄信仰成為一個無神論者。
埃弗裡特曾在坎皮納斯大學、匹茲堡大學、曼徹斯特大學和伊利諾州立大學擔任語言學和人類學方面的職務,現為本特利大學認知科學受託教授(Trustee Professor),著有《語言:文化工具》《別睡,這裡有蛇》《語言學的野外考察》《心靈的暗物質》《語言的誕生》等。
書籍摘錄
緒論(節選)
任何人類社群,無論是巴納瓦人、法國人、中國人還是波札那人,都使用語言來建立社群成員和其他人之間的社會關係。事實上,人類已經交談了很長時間。地球上所有語言表現出的語義欠明、社會關聯、語法限制、意義驅動的思想表達都能追溯到早期人類,追溯到直立人甚至更早。根據有關直立人文化的證據,例如它們的工具、房屋、村莊空間結構和前往地平線外想像之地的航海之旅,可以推斷出人類在大約 6 萬代以前就開始交談了—距今很可能超過 150 萬年。現如今,在經過 100 多萬年的練習之後,我們覺得人類在語言上應該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而且我們也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語言應該都發展了,能更好地適應我們的認知和感知限制、聽覺範圍、發音器官和大腦結構。然而語義欠明意味著在每一次談話中,在每一篇小說的每一行中,以及在每一篇演講中的每一句話裡都包含「 空白點 」—未明言的、假定的知識、價值觀、角色和情感。我將這些未定內容稱為「暗物質」。如果沒有一套共享的內化價值觀、社會結構、知識關係,語言永遠不可能被完全理解。在這些共同的文化和心理因素中,語言會過濾所傳達的信息,引導聽者理解他人所說的話。人們使用語境和文化來理解語言。人們還使用手勢和語調,以解釋所傳達信息的全部含義。
像所有人一樣,從頭開始構建語言的最初的人屬物種經歷了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從來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有違語言的基本設計特點。同時,這些原始人也並非只是發出隨機的聲音或手勢,而是會用它們相信別人能夠理解的方式來交流。而且它們也認為聽者可以「填補空白」,可以將所聽到的話與它們的文化知識和對世界的認識結合起來理解。
這些原因解釋了為什麼人們不能有效討論人類語言的起源,除非將談話視為需要理解的事物中最重要的部分。人類語言的每一個方面都有所進化,人類大腦和身體的組成部分也在進化,以參與對話和社交生活。當最初的人說出第一個單詞或句子時,語言並沒有真正誕生。它是在第一次對話時才誕生的,對話是語言的源頭和目標。事實上,語言改變了生活。語言築造了社會,表達了我們最崇高的期望和最卑鄙的想法,以及我們的情感和人生哲學。但是,所有語言最終都是為人類的互動交流服務的。語言的其他組成部分,諸如語法和故事,相比於談話而言是次要的。
這就引出了一個有關語言進化的有趣問題—最先開口說話的是什麼人?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有太多的人類祖先被懷疑是最先開口說話的人了,比如來自南非、爪哇、北京、尼安德山谷和奧杜威峽谷(Olduvai Gorge)的眾多人類祖先。與此同時,研究人員又提出有可能是另外幾個人族(hominin)物種,這導致人類的進化拼圖顯得更加混亂。為了避免陷入一大堆不確定的答案之中,只有三種能夠使用語言的人族物種需要討論—直立人、尼安德特人和智人。
很少有語言學家認為直立人有語言。實際上,許多語言學家認為直立人沒有語言。目前,關於人類從何時開始講話,人們尚未達成共識;但在人類進化方面,人們對於研究所使用的方法以及人類機體和認知能力演變的大致情況似乎有了一些共識。查爾斯·達爾文在《 人類的由來 》(The Descent of Man)一書中指出,非洲可能是人類的誕生地,因為非洲也是大多數猿類的所在地。他推斷(已被證實)人類和猿類可能關係密切,擁有一個共同的祖先。
在關於早期人族[ 人族是指人屬及其直系祖先,如阿法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的重大發現問世之前,達爾文就寫下了這些先見之明。另一組親戚是人科動物(hominids)。這個群體包括人類、紅毛猩猩、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及其共同的祖先。人類進化故事中的角色包含了直立人的分支,直到現代人類。為了理解這些不同物種之間的關係及其是否會說話,我們必須了解已有的相關研究成果。
人類起源的部分爭議在於人族有過多少個物種,但我們在研究人族的遷移對人類語言發展的意義之前,仍然有必要了解所有人族物種的潛在認知能力(基於腦容量的大小、製作的工具以及遷徙情況)。我們既可以關注生理層面,也可以關注文化層面,還可以同時關注二者,但一些最有趣的證據來自文化層面。
象徵符號(將基本可以說是任意的形式與具體含義相關聯,例如使用「狗」這個詞的聲音來指代犬類)是將人類推上語言之路的發明。因此,我們不僅要了解象徵符號是如何出現的,還要了解它們如何被整個人類族群採納,以及它們是如何被使用的。有個觀點可以說是關於人類各個時代語言起源的最有影響力的解釋,但我不認同。該觀點認為,語言是因為大約 5 萬年前到 10 萬年前的單個基因突變而產生的。據推測,這種突變使智人擁有了構建複雜句子的能力。這一整套想法被稱為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但仔細研究我們物種的生物學層面和文化演化方面的證據,可得出一個完全不同的假設,即語言起源的符號發展(sign progression)理論。這個術語的意思是,語言是逐漸發展起來的,從標引符號(index,代表與被描述物有直接聯繫的事物,比如動物的足跡)逐漸演變到圖像符號(icon,又叫相似符號,代表與其外形相似的事物,例如人像),最後演變為象徵符號(symbol,表示意義的規約方式,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是任意的)。
最終,這些象徵符號與其他象徵符號會結合起來產生語法,簡單的象徵符號會構建成複雜的象徵符號。這種符號發展最終會達到語言進化的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手勢及語調與語法及意義會結合形成完整的人類語言。這種整合可以傳遞和突顯說話者要告訴聽話者的信息。它體現了語言起源過程中至關重要卻經常被忽略的一步。
語言演變是一個艱難的問題,所以最早嘗試解決它的努力效果不算太好,這是可以預料到的。有一些理論沒有依靠數據和相關知識,而是訴諸猜測。有一個普遍的看法是,所有語言都起源於希伯來語,因為人們相信這是上帝的語言。就像這個希伯來語是第一種語言的猜測一樣,許多假設都被拋棄了,儘管其中一些假設包含不錯的想法。然而,這些假設間接催生了如今人們對語言起源的理解。
但是所有這些早期努力都存在一個嚴重缺陷,即缺乏證據,訴諸大量的猜測,許多科學家對此非常惱火。因此 1866 年,巴黎語言學會宣布不再接受關於語言起源的論文。
好消息是現在禁令已經解除。相較於 19 世紀和 20 世紀的研究工作,如今人們的研究不再全憑猜測,有時候還能以翔實的證據為基礎,因而結論更有說服力。在 21 世紀,儘管困難重重,但科學家們還是設法將足夠多的語言進化拼圖的微小圖板拼在了一起,對人類語言誕生的問題做出了合理的解釋。
儘管如此,正如許多人已經覺察到的,關於語言起源的最大謎團之一的「語言鴻溝」(language gap)仍未得到合理解釋。人類與所有其他物種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語言鴻溝。動物王國的交流系統與人類語言不同。只有人類語言具有象徵符號,只有人類語言是由多個部分組成的,其話語能夠分解成更小的有意義的部分。例如故事能分解成段落,段落能分解成句子,句子能分解成短語,短語又能分解成詞語。每個較小的單位都對其所屬的較大單位的含義有所貢獻。有人認為,這種語言鴻溝之所以存在,僅僅是因為人類是與其他動物不同的特殊生物。另一些人則聲稱人類語言的獨特性是上帝設計的。
更有可能的是,這種鴻溝是日積月累的結果,是由文化激發的相應變化形成的。沒錯,人類語言確實與其他動物的交流系統存在顯著不同,但跨過認知和文化層面上的「語言門檻」的那幾步比許多人想像的要小。有證據表明,人類獨有的語言特徵不是「躥」出來的,人類的語言是經過人屬和我們更早的祖先(可能是南方古猿)不斷發展,才逐漸出現的。這一過程雖然緩慢,但確鑿無疑。早期人屬物種的這種緩慢進步最終導致人類的語言與其他動物的交流方式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進化鴻溝。最終,人屬物種發展出了比其他所有生物都要優越的社會複雜性、文化以及生理構造和神經構造。
因此,人類的語言最開始並不起眼。作為早期人科動物的交流系統,它與其他許多動物的交流系統沒有什麼不同,但比響尾蛇的更有效。
如果僅剩的 80 名說巴納瓦語的人突然死亡,而他們的遺骨直到10 萬年後才被發現,會是什麼情況呢?語言學家已經出版了關於巴納瓦語的語法、字典和其他研究,我們就當這些事沒發生過,試想一下,巴納瓦人的物質文化會留下什麼表明他們有語言能力和符號推理能力的證據呢?他們留下的語言證據大概還沒有我們已知的尼安德特人或直立人的語言證據多。巴納瓦人的藝術品(如項鍊、籃子圖樣和雕刻品)和工具(包括弓、箭矢、吹箭筒、飛鏢、毒藥和籃子)均可生物降解。因此,他們的物質文化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所需的時間與最早的文化出現以來已經經過的 80 萬年到 150 萬年的時間相比要短得多。當然,從土壤使用情況來看,我們可能會推斷出他們有一定規模的村莊、小屋等等,但很難通過他們手工製品的殘餘物推斷出他們擁有語言,這就和判斷許多古代的採獵者團體有沒有語言同樣困難。我們知道,如今的亞馬孫人已經擁有相當完善的語言和豐富的文化,因此我們必須謹慎,不要因為史前記錄中缺乏關於語言或文化的證據就過早地斷定古代人類缺乏這些重要的認知屬性。事實上,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會發現有證據可以表明最早的人屬物種確實擁有文化並且能夠說話。
解決人類語言起源的奧秘,首先要考察唯一倖存的具備語言能力的物種—智人,或者說作家湯姆·沃爾夫(Tom Wolfe)所謂的「說話的人」(Homo loquax)—的稟性和進化過程。有幾個獨特的觀察角度標誌著語言演變的道路。
首先,人類語言是在廣泛的動物交流現象中產生的。交流不過是信息從一個實體轉移到另一個實體(通常是有意的),無論是螞蟻之間的信息傳遞、黑長尾猴的呼喚、狗尾巴的位置和搖動,還是伊索寓言,或者寫書和讀書。但語言不僅僅是信息傳遞。
關於語言演變的第二個視角來自對生物和文化觀點的考察。大腦、發音器官、手和人體其他部分是如何與文化一起影響和促進語言進化的?許多關於語言進化的解釋都集中在這些方面,不是關注生物方面的原因,就是關注文化方面的原因,而沒有關注其他方面。
最後一個必要的視角可能會令人感到好奇。它是以語言學領域研究人員的視角看待語言進化的。這種視角引出了兩個基本問題:現如今各種人類語言有多相似,以及現代語言的多樣性揭示了人類初始語言的哪些特點。人類首次發明語言是進化過程的裡程碑。這些視角對於理解這一進化過程大有裨益。
還有其他問題需要回答。手勢對人類語言是至關重要的嗎?對,很重要。是否一定需要與現代人類相似的發音器官,才能有語言?並非如此。人類語言需要複雜的語法結構嗎?不需要,但是由於各種原因,它們存在於很多現代語言當中。各個社群交流或使用語言交流的程度是否不同?很有可能。直立人有可能掌握了語言,但仍然不願意開口說話。
題圖來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