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驢是和人很親近的一種動物。驢是畜力,也是腳力,套上車套能拉車,蒙上眼能拉磨,還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大姑娘小媳婦都能騎。那個時候家裡能有驢騎,應該相當於現在的小汽車吧。
毛驢是很犟的,所以有犟驢一說。驢子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就是當它們感到身處危險之中,或者不高興時,並不會馬上跑開,而是在原地駐足不動,有時候打也不動,甚至還倒退幾步。驢子的這一特質與一遇驚嚇就試圖逃走的馬有著本質的區別。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特點,人們常常形容脾氣倔強執拗的人為驢脾氣,英語中也有成語「as stubborn as a donkey」,就是倔強如驢之意。
除了犟點,驢子個頭適中,長相平和,身材不胖不瘦,性情多數時候很溫順,還是很可愛的。人們的生活離不開驢,自熱而然就對驢非常熟悉,並熱愛它,不僅是普通老百姓喜歡驢,文人墨客也喜歡。咱們的俗語就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陸遊詩裡有「細雨騎驢入劍門」,李賀、賈島推敲詩句也是在驢背上。王安石有《驢二首》,說驢「臨路長鳴有真意」,把驢的叫聲說的有點禪機了。還說「唇比仙人亦未慚」,是說驢的嘴唇很性感嗎?一笑。西方人應該也是喜歡驢子的,《怪物史瑞克》中有驢子,《小熊維尼》中也有驢子,美國民主黨的象徵也是一頭驢。
鄭板橋還留下了訓驢的故事:據說當時有個驕橫的地主,每當他騎驢出門,就讓路上窮人給他鞠躬。鄭板橋趁地主不在的時候,用柳條對那毛驢猛抽,抽幾下,給驢鞠一個躬。這樣反覆多次,這頭毛驢再馱著地主出門時,一見有人行禮便一驚,把地主摔落在地。看來條件反射的發現應該歸功於鄭板橋啊。
要說歷史上最喜歡驢的時期,當屬魏晉。隨著東漢的消亡,大一統的儒家思想也開始崩塌,人們厭倦了循規蹈矩的禮法生活,思想呈現多元化,開展追求自由,張揚個性,玄學、老莊之學盛行,「越名教而任自然」。魏末晉初的竹林七賢(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就是典型代表,他們生活上不拘禮法,清靜無為,聚眾在竹林喝酒縱歌,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這樣的人在禮法森嚴的漢朝是不可能被稱作「賢人」的。
在這樣不拘禮法、張揚個性的年代,驢就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驢子叫起來有點撕心裂肺,但天籟之音,給人酣暢淋漓的感覺。這就很符合魏晉名士風流、揮灑個性、率真無邪的感覺。其實早在東漢的時候就有個隱士戴良,「母憙驢鳴,良常學之,以娛樂焉」。母親喜歡聽驢叫,戴良就經常學驢叫讓母親高興,大孝子啊。
這驢鳴之聲,到了魏晉達到巔峰,至今仍迴蕩在歷史天空裡。《世說新語》之《傷逝》篇就記載了王粲與孫楚學驢叫的史實。「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遊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大文學家,曹操的兒子曹丕和王粲脾氣相投,關係很好。王粲喜歡聽驢叫,也經常學驢叫以自娛。王粲死後,已經成為皇帝的曹丕前去弔唁。曹丕對同去的人說,王粲生前愛驢叫,大家每人都學一聲驢叫來為他送行。於是可以想見,在隆重的葬禮上,皇帝和眾人一聲接一聲地學起了驢叫。這一聲聲驢鳴放縱肆意、酣暢淋漓,叫得扯心連肺,叫得天地含悲,叫出了基友情深,叫出了千古絕唱。
無獨有偶,西晉詩人孫楚,也是一個喜歡學驢叫的人。他的朋友王濟「喪時,名士無不至者。子荊(孫楚字子荊)後來,臨屍慟哭,賓客莫不垂涕。哭畢,向床曰:卿常好我作驢鳴,今我為卿作。體似真聲,賓客皆笑。孫舉頭曰:使君輩存,令此人死!」葬禮上,孫楚想起來王濟生前喜歡聽自己學驢叫,就叫了起來,和真驢的叫聲很像,賓客都笑起來,孫楚非常不屑地說:你們這群人活著,卻讓王濟死了!
作為皇帝的曹丕尚且如此率性而為,更別說普通的士人和百姓了,放飛自我也罷,逃避現實也罷,那是一個自由和解放的年代,也是一個混亂和殺戮的年代。從東漢末年開始,經過魏晉南北朝的大分裂、大融合,儒家吸收新鮮血液,再次規範社會秩序,要到300多年後的隋唐了。
扯遠了,說回驢叫。其實到了大山裡、空曠處,我們也會情不自禁地想扯著嗓子吼幾聲,近似於驢鳴,也是頓感心情舒暢、渾身舒坦。人生不過如此吧,高興了吼兩聲,鬱悶了吼兩聲,複雜的表達不足以抒發胸臆,簡單直白的驢鳴最能發洩情緒。不方便就關上門,在家裡,撕心裂肺地吼上幾聲,喜怒哀樂過了就過了,該幹啥接著幹啥。東邊日出西邊雨,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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