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地獄之門》,雕塑家羅丹一生的作品。
1879年,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政府打算在塞納河的左岸,今天奧賽博物館的位置興建一座裝飾藝術博物館。當時主管藝術的國務委員Edmond Turquet希望羅丹用一件大型的雕塑來裝點這座博物館的入口。
大概是想到了十五世紀義大利雕塑家洛倫佐·吉伯爾蒂(Lorenzo Ghiberti)為佛羅倫斯聖洗堂所設計的《天堂之門》浮雕,羅丹有了創作一件與之交相輝映的《地獄之門》的想法。
吉伯爾蒂用《天堂之門》再現了《聖經·舊約·創世紀》一書中的重要片段,而羅丹的想法則是重構大詩人但丁在《神曲·地獄篇》中所描繪的那些震撼人心的場景和人物。
不過事與願違,裝飾藝術博物館最終也沒去成左岸,而是永久地留在了羅浮宮的西側;至於《地獄之門》,則成為了藝術史上罕見的未完成的傑作。
事實上,在《地獄之門》初步成型之後,羅丹就不再把它當成一件亟待完成的作品,而將其視為一個實驗空間,在上麵塑造各種人物形象。
許多經典的雕塑作品都能在《地獄之門》上找到原型,比如1888年首次展出的《沉思者》,其實早在八年前就已經完成,那就是《地獄之門》門楣正中央那個醒目的,端坐著的《神曲》作者,詩人但丁。
另一件大名鼎鼎的作品,《吻》,也是如此。
1886年以前,《吻》一直以浮雕的形式出現在《地獄之門》的左下方,但最終羅丹還是認為這對甜蜜擁吻的戀人與整件作品扭曲,失控,悲愴的氛圍格格不入,將它移除。但這並不影響羅丹自己對於它的喜愛,沒過多久,《吻》就作為獨立作品展出,徵服了挑剔的巴黎觀眾。
《地獄之門》上所有的浮雕形象都與《神曲》有關,《吻》自然也不例外。作品裡人物的原型是14世紀義大利的一對苦情戀人:弗蘭切斯卡和保羅。兩人的愛情故事因為但丁在《地獄篇·第五歌》中的敘述而廣為人知。為了家族利益,弗蘭切斯卡在一場政治婚姻中被父親許配給了吉安喬託,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她認識了丈夫的弟弟保羅,兩人情投意合,很快便墜入愛河。不幸的是,吉安喬託在發現兩人的戀情後,痛下殺手,結束了這對痴男怨女的生命。
故事在19世紀不斷激起藝術家的創作靈感,比如法國新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就創作了兩幅這一題材的畫作,描繪了提著劍的吉安喬託撞破幽會中的情人,並心生殺念的場景,明暗的對比烘託的是甜蜜背後的殺機。
同樣的處理方式也出現在了蘇格蘭畫家威廉·戴斯的同名作品中:月夜,曠野,遠山,近景中的曼陀林,弗蘭切斯卡手中那本《蘭斯洛傳奇》,這一切都完美呈現了情人幽會該有的氛圍,但是細心的你,或許會發現畫面最左側出現的那半隻手,吉安喬託的手,它喻示的顯然是近在咫尺的危機。
無論是安格爾還是戴斯,都從但丁的敘述中讀出了這是一段不被祝福,甚至被詛咒的愛情,弗蘭切斯卡愛上保羅,就像蘭斯洛愛上桂妮薇兒,而當圓桌騎士愛上了亞瑟王的妻子,結局自然也只能是悲劇收場。然而,在那時的羅丹眼裡,故事中兩人的禁忌之愛卻似乎只有甜蜜。
這也許是因為《吻》,正是創作於羅丹和情人Camille Claudel熱戀之時。
羅丹和卡米爾的愛情因為1988年的一部法國電影而廣為人知,演員阿佳妮把一個天才女雕塑家的痴情和偏執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情感上,卡米爾極度依賴羅丹,在創作上,她又極力想要擺脫羅丹的陰影。這兩重相互矛盾的心理撕裂了卡米爾,讓她最終陷入瘋狂。
電影的劇本改編自卡米爾弟弟,著名作家保羅·克洛代爾的孫女所寫的傳記。
正是在這位女士的努力下,人們對卡米爾的創作和生平有了越來越多的了解,也越來越理解和同情這個痴情的天才,這個因為一段禁忌的愛情而一生盡毀的女人。
與之相對的,是人們對於羅丹的不解甚至敵意。事實上,羅丹從未在公開場合諱言自己對於卡米爾才華的欣賞,比如,當有批評家對卡米爾出言不遜時,羅丹捍衛說:「Je lui ai montré où trouver de l'or, maisl'or qu'elle trouve est bien à elle.」(我給她指明了哪裡去找黃金,但她找到的黃金是屬於她的。)至於他所作出的那個離開卡米爾的選擇,當然飽受詬病,但如果你是站在與羅丹相守多年的愛人的角度,也許就會有另一番感受。愛情裡本沒有對錯,只是立場和角度的不同,而當事人當年的真實處境,我們也永遠不可能知曉。但好在有《吻》,為我們定格了愛情中最寶貴的東西:甜蜜和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