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萌:歡迎收看《新聞會客廳》。今天是清明假期的最後一天,這幾天裡,除了祭奠自己的親人,相信我的很多同事同行還帶您遙祭了另外一群值得我們所有人銘記的逝者,汶川大地震的罹難者們。
這是那場大災難後的第一個清明,這樣的日子,我們理應用我們的所有真誠,去紀念、告慰逝者的靈魂。不過今晚,清明假期的最後一晚,我們收起悲傷重新出發前的夜晚,我想帶您再去一個地方,去看看幾天來這個地方那些讓人感慨、讓人動容的「生者」的面孔,因為這些「生者」,離我們更近,他們的面孔,也會讓我們感受到更多。
解說:北川老縣城,廢墟中埋著遇難者15658人,失蹤者4736人,佔縣城3萬多人口的三分之二。4月1日至4月4日,封鎖了近一年的北川老縣城開放四天,四天裡,鞭炮聲、哭泣聲沒中斷過一秒。據統計,共有9萬餘人入城祭奠。
優酷網拍客:《為了親人,我哪裡都敢去!》
字幕說明:在北川清明祭奠之際,有一個老太,她兒子喪生在地震中。她傷心欲絕。為了能近一些為孩子燒紙,她冒著危險鑽到隨時可能坍塌的廢墟裡…
無論別人怎麼勸阻,都無濟於事…
工作人員阻止她,她說真得被壓到裡面,她不怪誰,也不怨誰,她自己想看……
她也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不讓隨行而來的人同入,自己一個人鑽進廢墟裡去……
不知道她能否看到她的孩子……
這就是母愛,失去親人的痛苦真的讓人難以承受,願5.12汶川大地震命喪大自然災害的人們能夠安息
李小萌:這位母親讓我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北川。一年前,我在北川見證了賀晨曦和她男朋友廢墟中的動人愛情,也在北川遇到了餘震裡執意回家看看的大叔。而一年之中,北川老縣城的廢墟上從沒間斷過動人的故事。這張照片是我的一個同事今年春節前在北川職業高中的廢墟前拍到的,他看到一個父親寫下這樣一段話:「親愛的女兒,爸爸終於找到你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把你挖出來,對不起。12月28日」這位不知名的父親不知道是怎麼在嚴格的封鎖之中進入的老縣城,我想像唯一的可能就是花上幾天時間、不顧危險翻過幾座沒路的大山偷偷地進入了縣城,為的是找到女兒。但找到之後,他對女兒、對自己唯一能說的三個字卻是:「對不起」。
優酷網拍客:《北川祭祀中最特殊的祭祀者》
字幕說明:一個拄著雙拐的女士來到北川縣城,祭奠他的親人,普通人從城門口走到這裡需要15分鐘,而她拄著雙拐需要一個多小時。她可能就是在地震中受的傷,她的親人可能也在地震中喪生,清明節到來,思親心切,拄著雙拐也要來祭祀。
李小萌:我這還有幾張照片,這裡是封鎖後的北川老縣城外,沿著水泥路上山的第一個彎道處,從這兒可以看到老北川縣城的全貌。去年11月,北川通口鄉農民龐貴舉自費在這兒搭建了一個用於眺望的鐵板臺,從此,這塊石頭便有了新的名字,叫「望鄉臺」。清明節,蒙蒙的細雨中,更成了一道最獨特的風景。
1、北川人武部駕駛員母建川、北川縣民政局幹部王洪發,這兩位在抗震救災、重建家園中堅強的男人,眼含熱淚緊緊擁抱在一起,祭奠各自的遇難親人。
2、輪椅上的北川中學倖存學生鄭海洋和廖波在祭奠著他們的同學,這兩位曾經的「夾縫男孩」,用他們的堅強和樂觀,戰勝了死神戰勝了災難,也用他們的堅強和樂觀,來告慰他們死難的同學。
3、 其他祭奠種堅強男性的照片
李小萌:這幾天,在這個叫做「清明」的日子裡,這些面孔讓我們隱蔽的情感又一次爆發,我們不得不把注意力獻給300天來最安靜的那座縣城。有淚——就讓它流吧,思念得太苦——就哭出聲來吧。我們不會遺忘,我們害怕和拒絕遺忘。同時我們看到,在內心深處曾被掏空的地方,已生長出了新的東西,那就是信心、堅韌和未來。
憧憬 12歲 王潤畫
我將用雙手去創建我的家 8年級 相紅利畫
我的家鄉多麼美麗 9歲 羅英傑畫
青川不敗 14歲 何小利畫
未來的家鄉多彩多姿 12歲 李小華畫
李小萌:最後,請允許我念首大家海子的詩,送給所有地震中的生者,也送給我們每一個人: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週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也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李小萌:好,我們下面請出今天的客人。今天的客人也和清明這個日子有關,他是一位作家,他一直在博客上發表著紀念60年前中國抗日遠徵軍的文章。今天我們請他來,是想重新喚起那段曾經沉睡的歷史,更想緬懷那些險些淹沒在歷史中的老兵們。
【中國遠徵軍】
方軍:見到您高興,您九十多了,身體還這麼好。
韓寶軒:請進。
解說:3月26日方軍去天津看望兩位聯繫多年但沒有見過面的老人。
方軍:韓老,您身體好,見到您高興。革命烈士,是說您父親,是國家發的還是黑龍江省發的?
韓寶軒:這是國家發的,民政部。
馬志靖:這個正式的在北京抗日戰爭紀念館裡。
解說:馬志靖,82歲,東北著名抗日將領馬佔山的孫女。韓寶軒,91歲,馬佔山副官韓家麟的兒子,他曾為支援中國遠徵軍的美軍作翻譯。
方軍:這個是您父親吧?
韓寶軒:是我父親。
方軍:他是哪年犧牲的?
韓寶軒:1932年7月。
方軍:我記得是犧牲了,日軍把他的頭割下來掛在城牆上。當時他是少將,馬佔山部隊的少將,是咱們國家抗日部隊第一個少將,犧牲的。
韓寶軒:對。
李小萌:今天我們的客人就是作家方軍先生,歡迎您。
方軍:謝謝您。
介紹遠徵軍的小片:
中國遠徵軍是抗日戰爭期間,為支援緬甸英國軍隊抗日、保衛滇緬公路及我國西南大後方的作戰部隊。
1942年1月日軍入侵緬甸,企圖直接切斷中國唯一的從海外運送援華物資通道——滇緬公路,並進攻我西南大後方。佔領緬甸,日軍還可西侵印度,直下中東,與德國法西斯會師。緬甸成為中國、同盟國與日本法西斯的必爭之地。
1942年3月,應英軍邀請,中國派出遠徵軍約十萬兵力,緊急入緬作戰。仁安羌援助英國軍隊之戰,聲震中外;戴安瀾將軍率領200師在同古等地與數倍於自己的日軍血戰,日軍不得不說:「雖說是敵人也確實十分英勇」。
這次遠徵最終因英、美與中國戰略目標分歧、指揮不當等原因而失敗,傷亡慘重。1942年3月入緬兵力約十萬,當年8月初,先後撤退到印度和滇西的僅有4萬人。
1943年10月,中國駐印部隊開始向緬甸北部反攻,1944年5月,中國遠徵軍強渡怒江,發動滇西反攻。這是第二次遠徵,經騰衝、松山等慘烈戰役,以傷亡官兵約6.7萬人的重大犧牲斃傷日軍4.8萬餘人,解放了緬甸北部被佔領土,收復滇西失地,鼓舞了人民抗日鬥志,揭開了正面戰場的反攻序幕。
李小萌:要找到這些還健在的,又親歷了歷史的這些遠徵軍的官兵,容易嗎?
方軍:也不是特別難,只要是想找的話,克服一切困難,還是能找到的。
李小萌:在十幾年前您頭一次對遠徵軍產生了興趣是什麼原因呢?
方軍:因為我是寫報告文學的,我不是寫小說的,我必須得採訪真的人,我要跟他坐在一起,跟他聊天,我要寫小說坐在家裡寫就行了。
李小萌:您說光是當軍官的就是十幾個,前前後後跟遠徵軍有關的採訪對象有多少?
方軍:一共有73個人,我今天坐在家算了一下,至少是73個人。
李小萌:在您心目當中留下印象最深的或者是划過的痕跡最重的是哪些人?
方軍:應該很多,但是要是時間短的話,我準備介紹,第一個介紹張家福,張家福是一個百歲的老兵,他當年是戴安瀾將軍的作戰參謀,軍銜是少校。
李小萌:您帶了他的照片。
方軍:我帶了他的照片,這就是張家福,當時我。
李小萌:這是哪一年的時候?
方軍:這個是2003年。
李小萌:您初次見他他就這個樣子是吧?
方軍:對,我就住在他們家。
李小萌:老人看著還是挺硬朗的樣子。
方軍:看報紙,像我得用老花鏡,他不用,所以我覺得這個老頭很了不起。歷盡滄桑,中國遠徵軍分成兩次作戰,第一次失利了,很悲壯。第二次是打松山戰役,他又參加了,所以這個老人一生非常坎坷,所以我把他記錄下來,我覺得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兒。
李小萌:要請他和您一起去回憶當時自己的,他的親身經歷,他打開話匣子容易嗎?
方軍:我覺得還是容易的,首先他是知識分子,他是軍官。
李小萌:好,我們可以放在桌上。
方軍:他是軍官。再一個,我問無非是問他的經歷,哪生人,哪年為什麼去上學,哪年為什麼要參加中國遠徵軍,為什麼去作戰,為什麼失利,總的來說就是這個,比方說他給我講的是他和戴安瀾將軍一起,200師第一次是中國遠徵軍出去作戰,在潼古,當時侵華日軍比200師兵力多四倍,他們在這兒血戰十二天,然後又安全地撤退了,戴安瀾將軍這次打得非常好。跟他們打的是什麼部隊?是日本的18師團,日本的18師團又叫九流米師團,這個九流米師團三萬多人都是日本的孤兒,然後把他們訓練成武士道精神那種軍國主義的軍隊,他們在上海登陸的時候,8.13在上海犯下無數罪行,然後打到南京,南京大屠殺,然後他們又打到廣州,又打到南寧,然後又打到越南,又打到寮國。
李小萌:所以是非常殘忍的殺人機器。那場惡戰是怎麼一個戰爭情況?
方軍:當時打得非常慘烈,當時戴安瀾下了一道令,就是他如果犧牲了,下面參謀長替,參謀長替,如果參謀長犧牲了就是團長替,所有的軍官都做出這種舉動。
李小萌:就是決一死戰。
方軍:當時潼古一仗打得不錯,因為中國軍隊在那兒消滅了五千日本人,200師在那兒連犧牲帶傷員有兩千人,然後200師撤退,撤退的時候,戴安瀾將軍在細包過這條路的時候中彈了。
李小萌:這個過程中張家福全部都是經歷的,跟他們在一起的?
方軍:對,當時打到最後,戴安瀾將軍他們一共是18個人,戴安瀾走第一個,夜裡頭,侵華日軍把他們全圍了,邊上都是夜裡的火堆,戴安瀾將軍走第一個,參謀長走第二個,他是少校,走第三個,15個士兵走在後面,這個時候日軍看見有人出來了,就開始開槍,那個參謀長會日語,就喊打錯了,打錯了以後,天特別黑,就放他們十幾個人出去了。戴安瀾中了兩槍,他們覺得戴安瀾是這麼大的將軍,是少將,走第一個,他們堅決不能把戴安瀾將軍放下,就砍樹,做成擔架,抬著戴安瀾將軍,然後按照這條路線一直走到騰衝。整整抬了六個星期,抬戴安瀾將軍的遺體。
李小萌:從負傷的時候。
方軍:從負傷,一個星期以後就去世了,去世以後他們捨不得扔下這個遺體,就抬著這個遺體一直走到瑞麗江的邊上,在瑞麗江,6月29號,把戴安瀾將軍火化以後有一個華僑送給他們一個大棺材,把火化的遺物放在棺材裡,然後他們抬這個棺材一直走到騰衝,騰衝的縣長張問德領全縣的人跪在那兒迎接戴安瀾將軍的靈柩。
戴安瀾將軍是中國遠徵軍200師師長。1942年3月,戴安瀾率領200師在緬甸與數倍於自己的日軍血戰12天,殺退了敵人,這就是著名的東籲保衛戰。20多年後,日本防衛廳發表的《緬甸攻略》也不得不說:「雖說是敵人也確實十分英勇」。但這次遠徵最終因英國美國與中國戰略目標分歧,指揮不當等原因而失敗。1942年3月中國遠徵軍第一次遠徵時,入緬兵力約十萬,當年8月初,先後撤退到印度與滇西的僅有4萬人,戴安瀾將軍在撤退途中遇襲犧牲。
1943年10月,中國駐印度部隊開始向緬甸北部反攻,1944年5月,中國遠徵軍強渡怒江,發動滇西反攻,這是第二次遠徵。經過騰衝、松山等慘烈戰役,以傷亡官兵6點7萬人的重大犧牲斃傷日軍4點8萬餘人,解放了緬甸北部被佔領土,收復滇西失地。
李小萌:其實在中國遠徵軍反攻的時候,也有幾個非常著名的戰役,像騰衝戰役、松山戰役,您採訪過的這些親歷者他們給您講過的您印象比較深的戰役是哪一次?
方軍:我覺得松山戰役,為什麼打松山戰役?首先我們要說的有一條路叫滇緬公路,滇緬公路當時為中國軍隊運輸了大量的戰爭物資,所以日本人要把這條路切斷,這條路這個邊上就是松山。像松山,我站在松山上,我去了雲南十次,站在松山上就看見滇緬公路了,就隔著一條江。
李小萌:就是在這個山坡上嗎?
方軍:對,就站在這個山頂上,它是一個軍事要地,過去有一句話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過,它有一門炮,這條路整個就全癱瘓了,所以這是一個軍事要地,中國軍隊必須要把它拿下。
李小萌:為什麼說松山戰役是非常慘烈的一次呢?
方軍:我採訪比方說林裕琪少校,林裕琪少校,他的營死了670人,六個連長,兩個犧牲,兩個受傷。
李小萌:就是在松山。
方軍:就是在松山,我採訪他的時候他90歲,他跟我說,他說我再也不願意回憶那段情景了,我希望這段歷史永遠在我心目中忘卻掉,當時這面山和這面山上很多的暗堡,等中國軍隊衝到跟前了,不知道敵人在哪兒,敵人把那些暗堡門打開,所以我覺得《我的團長我的團》裡面有很多情景就像松山戰役,他說他的一個營六百多人,就看著在那兒死,沒有辦法。有這樣一個老人,他叫吳昌岌,這個吳昌顯在北京通縣上學,盧溝橋事變以後,他到黃埔軍校去念書,到黃埔軍校以後他就隨著中國軍隊一直打到滇西,作為中國遠徵軍的一員,他的團打松山的時候,五百多人都死了,傷一千多人,所以這個老人他就說,他永遠不回來了,他要永遠跟著他的士兵,他是團參謀長。
李小萌:他是哪裡人?
方軍:他老家是山東人,他爸爸帶著他又去過河南,他上學的時候是在北京通縣上學,是這樣一個老人,說一口的北京話。很多人是他的下級,都犧牲在那兒了,他放不下這些人。
李小萌:當您採訪這些算是戰爭倖存者的時候,看到他們現實生活中的處境,對您有什麼觸動嗎?
方軍:我覺得他們現在很多士兵生活都非常貧困,你們想像不到,他每天用一個大鐵鍋煮兩個老玉米,鐵鍋邊上都是鏽,上午吃一個老玉米,下午吃一個,所以我跟這些老兵在一起有的時候心裡非常難過。像2003年我寫了一篇文章,叫《騰衝抗戰的最後62個老兵》,我跟他們一起去國殤墓園去獻花,這些老兵折胳膊斷腿,但是他們互相攙扶著,不讓人家扶,要自己走到戰友的墓碑前面去。
李小萌:每個人腰板其實都挺直的,您看第一位,昂首挺胸的,雖然是白鬍子了,拄著拐杖。
方軍:是,而且他們在墓碑前高呼三個口號,一個是抗日戰爭勝利萬歲,一個是為國家犧牲的軍人們萬歲,還有就是中華民族萬歲。剛才說這些老兵,2003年他們是最後的62個人,到現在還剩12個人,50個人都故去了。
1942年3月至1945年3月,應英軍邀請,為共同抗擊日本侵略者,中國遠徵軍在緬甸、滇西投入兵力約40萬,實現了保衛海外運送援華物資惟一通道——滇緬公路的戰略目標,揭開了正面戰場的反攻序幕。為此,中國遠徵軍犧牲官兵約20萬。
李小萌:這麼短短幾年當中。
方軍:像這個老人也去世了。
李小萌:哪一年?
方軍:他是兩年前去世的,到現在他還沒有墓碑,張家福老人跟您講述過去的歷史,他也會要講講現在他的處境。
李小萌:他是平和的嗎?他有什麼願望還沒有達成嗎?
方軍:不是物質上的,物質上的那些好像還不是特別重要,但是精神上他們希望更多的人不要忘記他們。
李小萌:想起中國遠徵軍在不管是在雲南還是在緬甸抗戰,您腦海裡浮現的是怎麼樣一種圖景?
方軍:不能說他們是最慘烈的,因為我採訪的親歷過戰爭的十種人,都是慘烈的,都是充滿了悲傷,充滿了血和淚。我不停地採訪,我覺得我不能停下來,要寫放在以後再寫,因為他們很多人都是八九十歲,如果我稍微放鬆一下,我覺得這一兩年吧,就應該是口述史最後的機會了。如果要是研究抗戰史,任何戰爭博物館都有三點,叫人證、物證、口述史,缺了一樣就沒有生命力。
李小萌:我看了您的個人經歷,我有一點非常感興趣,您的父親、伯父、叔父都是參加過抗日戰爭,伯父、叔父都是被侵華日軍殺害的。家裡有這樣的歷史,而您在成年之後自己去學了日語,又到日本去工作,現在研究抗日戰爭,同時還有很多日本老兵的朋友,所以我很好奇的是您究竟是怎麼樣看待這段歷史的呢?
方軍:戰爭已經過去64年了,因為我在日本待了很多年,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更平和地看待這段歷史,不管中國人也好,日本人也好,首先我覺得中國人應該尊重自己,應該尊重自己,像這次《我的團長我的團》,我認為就是尊重自己的開始,我們不能只停留在地雷戰、地道戰、臺兒莊戰役,我覺得中國人也好,日本人也好,不斷地總結戰爭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斷地改變自己、修正自己,讓世界各國都沿著一條和平的路走下去,這是非常好的。我是覺得將來的人,將來的中日關係應該儘可能地避免戰爭,但是應該更多地總結過去中國人為國家流血犧牲的這些事實,就是應該先尊重自己。我們中國那麼多的好男兒,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流血犧牲,應該把他們記錄下來,我認為這是尊重自己的開始。
李小萌:在了解戰爭和寫戰爭的這個過程中,其實作為作者的心靈也在受到戰爭的一種摧殘我覺得,因為你要去想那個血腥,去體會當時人們的心情,但同時你要為了希望和光明去寫作,您怎麼去面對這種掙扎呢?
方軍:我1984年在日本讀賣新聞北京分社工作,我給日本記者當秘書,所以我的很多採訪,包括我的寫作,我覺得很多東西都受他們的傳染,日本記者的工作狀態是什麼狀態?就是記錄,毫不評說,也不大投入感情,他把真實的東西記錄下來,把這些故事留給其他人,可能是我跟他們工作時間太長。
李小萌:控制住,為了自己為了能夠走得長遠,不要過多地投入感情在一個點上,在一個事兒上是吧,有沒有失控的時候?
方軍:有,很多時候,像我在雲南採訪的時候,有一個軍醫,他叫李直,他是個少校,我去了以後他給我講中國遠徵軍的故事,像這就是李直,這是這些騰衝抗戰最後的62個老兵,這是國殤墓園上面所有的墓碑,八千多個墓碑,我的天,可不得了。這個李直是個少校,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是什麼故事呢?他就說打騰衝戰役的時候,很多傷員,這些傷員腿都被打折了,他給包紮了以後,這些人爬著再爬回前線,而且很多傷員抬下來之後,很多華僑、中國人,大家互相下跪,要爭這個抬擔架的機會,當時中國遠徵軍大反攻的時候就是這種情景,它和抗戰初期,中國軍隊大量逃跑,像9.18事變,才五千日本兵,22萬關東軍,就是中國的東北軍撤回關內,像盧溝橋事變才一萬日本兵,居然打得29軍十萬人在這兒,撤退。到滇西抗戰這種反攻的時候已經永遠不在了,所以你問我難受的時候,就是他給我講故事的時候,院子裡鮮花盛開,那種香氣沁人心脾,等我再去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所以寶山電視臺很多記者都說李直上校已經去世了,我說我還要去看看他,我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就看見那些樹上的那些花已經凋零了,院子裡沒有生氣,但是我就站在門口敲門,不斷地敲門,我想李直少校一定能體驗到北京人來看他,而且這麼多人還在關心他。所以我在李直家不斷地敲門,等我回頭的時候我看見寶山電視臺的幾個記者站在我身後,他們都掉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