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筆墨之會者,唯有智者:畫僧石濤
鄭板橋說:「石濤畫法,千變萬化。」何紹基說:「畫至苦瓜和尚,奇變狡檜,無所不有矣。」現代黃賓虹也說石濤「生平所畫山水,屢變屢奇。」當然,所謂狡檜奇變,必然包括章法的奇崛、意趣的活變、境界的深邃,而其中最為明顯的,當屬筆墨的多變,真可謂「萬般容貌、千種風情」。
後人評論石濤的山水,多認為他用墨最佳,用筆次之。石濤自己也常常以用墨自許,自稱:「今日rf}池來撥墨,縱橫都是雲與煙.」其實,石濤又何嘗不以擅長用筆自傲,對於筆墨之間的辯證關係,他還有過透徹的論述:「筆與墨會,是為細組,細組不分,是為混沌。闢混飩者,舍一畫而誰耶?畫於山則靈之,畫於水則動之,畫於林則生之,畫於人則逸之。」他認為能得筆墨之會者,唯有智者.所謂得「筆墨之會」,即有筆有墨,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筆法或墨法,都是為表現對象服務的,當用則用,該舍當舍.石濤有《卓然廬圖》和《山水清音圖》,雖均為山水,筆墨卻迥然不同.
《卓然廬圖》淡雅鬆柔,筆調清健,石骨瘦削,披法簡明,分明使人感覺到金秋的潔淨和高爽。為了表現爽朗的風格,整幅圖竟未施一個苔點。而《山水清音圖》則墨氣!m沛,蒼茫渾厚,筆力堅實,密而不塞。全幅苔點鋪天蓋地,鬱鬱蔥蔥,使人有入得深山而暑氣全消之感。石濤曾經自稱其所用苔點種類之多、點法之奇,無人能及。還說:「更有兩點,未肯向學人道破。有沒天沒地當頭劈面點,有幹巖萬壑明淨無一點。唁!法無定相,氣概成章耳。」全無一點如《卓然廬》,鋪天蓋地又如《山水清音》,敢於如此使偏用絕,可見石濤之膽氣卓絕.
不過,如果以為石濤作畫狡檜奇變就是一味「好野戰」,就是粗疏用筆,草率成章,那就大錯特錯了。苦瓜和尚曾有「細筆石濤」的雅名,因為他也有《細雨k松圖》、《餘杭看山圖》和晚年所作的《溪南八景冊》,其用筆之細密,可謂工之已極,卻仍然給人以松秀清靈之感,尤其設色,更是明豔照人。石濤山水面目之多,不能不令人嘆為觀止。
石濤所畫人物在其全部作品中所佔比例較小,他曾寫過觀音大士、鍾馗,臨摹過宋代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卷》,甚至還有為自己作的自畫像—《種松圖》。不過,與花卉相比,石濤的人物畫大大遜色。憑心而論,在石濤所有作品中,我尤其鍾愛他畫的花卉蔬果。他畫的南瓜、茄子、菱藕、香菇、芋頭、瓜果、蟆螂秋瓜、剪秋羅、蝴蝶花、芍藥、桃花等等,不一而足,多為尋常人家常見的園蔬果菜,不僅在題材方面打破了「四君子」壟斷花卉畫壇的局面,而且在構思立意、畫面布置上,常常別出心裁。
其康熙三十九年(1700)夏日所作《蟆螂秋瓜》,橫幅,秋瓜頂「天」立「地」,橫亙中央,瓜前一方硬石,遮卻少許秋瓜,一方面利用石塊橫側面打破秋瓜自上而下的弧線,同時又以石塊的粗糙與秋瓜的光潔形成對比,石旁又添加一叢秋菊,因此有了不少亮色。幢螂在瓜的另一側埋頭使勁,大概是想撬起瓜來,畫家僅僅勾勒數筆,描寫了蝗螂的尾部和一雙長腿,就將蝗螂的執著表現出來.整幅畫構思精巧,剪裁得當,署款則相當簡略,僅僅題寫了時間、用途與字號.,因為此圖僅僅只供「清玩」而已。
另外一幅《剪秋羅》則不同,畫家似有意想藉此表現他詩、書、畫三絕的技藝,題辭與畫面各佔了半壁江山。石濤題道:「風月從來不棄貧,舉杯招月伴閒身。一花一草兼心得,多事勞心鑑賞人。大滌子丁秋抱病久之,友人以此見索,先後共得十紙。紙新,十餘年外方可觀也。清湘零丁老人。」其書法蒼老樸拙,古趣盎然,難怪題語中嫌紙太新,以為與古樸的書風畫意不相吻合。
石濤筆下的梅、蘭、竹、菊和荷花、牡丹等前賢經常描繪的題材,同樣構圖奇崛、筆墨雄健。他的《蘭竹當風》,他的《菊花》,分明是從明代夏放.郭詡等人的風格之中升騰演化而來,卻更為清剛放縱、活靈活現。石濤的花卉畫對後世影響極大,與他同處一地、只是時間上稍後於他的揚州八怪,以及近世的齊白石、張大千等,無不從其花卉畫中汲取過營養。
時至今日,石濤於三百年前創立的畫論畫法,由於其鮮明濃烈的個性色彩和創造意識,仍具有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