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十九世紀末期的戊戌維新運動,實質上是中華民族在遭受列強瓜分的危機關頭,資產階級的早期代表為救國圖強而發起的場重大政治改革運動。儘管這場運動還只是自上而下的改良,但對整個民族的覺醒,無疑有不可低估的進步作用。他被稱為戊戌維新運動的左翼和激進派,則這個時期第一流的思想家。他就是在我國近代史上以反封建的鬥士而著稱的譚嗣同,是一個為改革而獻身的仁人志士。他的思想、著述和行動,猶如劃破夜空的雷鳴閃電,在晚清思想界有重大的影響。
譚嗣同之所以稱為戊戌維新時期第一流的思想家,在於他能在當時的客觀歷史形勢下,以衝決網羅的勇猛戰鬥精神,對腐朽沒落的封建制度進行尖銳的批判,敢於迎著改革過程中的矛盾,進行鬥爭,直到視死如歸。
譚嗣同進步政治思想的重要內容,是他鬥爭的矛頭直指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制度。他曾深刻地指出:「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對秦漢以來封建專制制度所作的批判,可謂一針見血。
譚同還痛斥秦漢以來的專制君主是「獨夫民賊「,他們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盤樂怠傲,驕奢而淫殺」,而且「供一身之不足,又濫縱其百官,又欲傳之世世萬代子孫,一切酷毒不可思議之法,由此其繁興矣」。他看到君主專制是一切罪惡的淵藪,提出「彼君之不善,人人得而戮之」,這是對君主專制的大膽否定。
對於維護君主專制的封建綱常名教,譚嗣同也進行了猛烈抨擊,他認為三綱五倫慘禍烈毒,「君臣一倫,尤為黑暗否塞,無復人理」。
對於在綱常名教支配下的忠君、死節觀,譚嗣同也予以反對,他認為對專制君主「猶以忠事之」,實則「是輔桀也,是助紂也」,如再為之殉葬死節,更是大謬不然,純系「宦官宮妾之為愛,匹夫匹婦之為諒也」。
針對封建專制統治下的種種倒行逆施往往都披著「君權神授」的外衣,譚嗣同論證了君的出現,以及君與民之間的關係。他指出:「生民之初,本無所謂君臣,則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於是共舉一民為君。……夫日共舉之,則且必可共廢之。」就是說,君不過是民根據需要共同推舉的,民對君既可共舉,如果君不能為民辦事,亦可共廢,哪裡有什麼「君權神授」。這雖然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卻剝掉了塗在君主腦門上的神光聖圈。
對於封建專制制度下的社會經濟,譚嗣同也有所批判,他反對與世隔絕的「閉關絕市」政策;也反對那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同時,對於阻礙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官辦、官督商辦等封建衙門的辦企業方式,也深為不滿,「一聞官字即蹙額厭惡之總之,譚嗣同大聲疾呼,他要衝決君主之網羅,衝決倫常之網羅,衝決利祿之網羅,衝決俗學若考據、若詞章之網羅,衝決天(命)之網羅,……網羅重重,都要速其衝決。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大破封建專制制度及其在各方面的表現。
遠在譚嗣同之前,也有些進步思想家對封建專制制度進行過猛烈抨擊,如清代前期的黃宗羲、唐甄等,然而,由於時代和階級條件的限制,他們還不可能明確提出新的社會方案取代封建專制制度。譚嗣同與黃、唐等不同的是,他在批判封建專制制度的同時,還提出了鮮明的發展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主張。譚嗣同從對封建君主專制的批判中得出結論:「中國所以不可為者,由上權太重,民權盡失」。他主張「廢君統,昌民主」。這些思想和主張,實質上是要求以資本主義的民主政治,取代封建專制獨裁。
譚制同還讚美資本主義的大機器生產,認為機器、輪船、鐵路、電線等,「無一不規模宏遠,至精至當」,用這些新的機器生產,「合而計之,一世所成就,可抵數十世」。為了發展資本主義生產,譚嗣同建議「盡開所有之礦以裕富強之民」,廣開財源,奮興商務。不能象封建專制那樣,把民眾束縛得死死的,以民為圈苙中之牛豕,日奪其食,股其脂,絕其生命,而苟焉以自救」。很明顯,這些思想主張,都是要以資本主義的先進技術與生產方式,代替封建主義的落後技術和生產方式。但由於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譚嗣同還不可能直接走上民主革命的道路,而是投身到資產階級改良派的政治實踐之中,致力於當時的社會改革。不過,因為他具有民主革命的思想,使得他的改革實踐,比之於同時的改良派思想家如康有為、梁啓超等,更賦有激進和徹底的特色。
這主要表現在,譚嗣同能隨著客觀歷史形勢的發展,棄舊從新,不斷前進。譚嗣同本來是一個出身封建官僚家庭的貴公子,思想也趨向守舊,如他自己所說:「三十年前之精力,敝於所謂考據詞章,垂垂盡矣。勉於世,無一當焉。」但甲午戰爭,中國慘敗,清政府喪權辱國,割地賠款,使他感到殷鑑不遠,覆車在前,大大激發了愛國熱情,思想驟變,「三十之年,適在甲午,地球全勢忽變,嗣同學術更大變」,決心探索挽救民族危亡的方案。依據當時的國內外形勢,他認為「因有見於大化之所趨,風氣之所溺,非守舊文所能挽回者」,因此他「不恤首發大難,畫此盡變西法之策」,就是要向西方資本主義學習,改變中國的落後面目。譚嗣同終於轉變成為中國近百年來向西方尋找真理的代表人物之一。識時務者為俊傑,譚嗣同正是如此。
譚嗣同變法改革的特點還表現在,他不畏艱險,勇往直前不惜為之最後獻身。當時的封建頑固派,根深蒂固、盤根錯節,而且他們聲稱「寧可亡國,不可變法」、「寧贈友邦,不予家奴」,要改革變法談何容易。但譚嗣同不為頑固派的氣勢洶洶所嚇倒。開始,他看到朝廷「無行法之人」,改革「固無望於當今之執政者也」,決定「先小試一縣」,從局部有條件的地方做起,團結志同道合的同志,在其家鄉瀏陽、長沙等地,興算學館、創南學會、辦《湘學報》,以銜石填海的精神,開風氣,育人才,倡言變法,擘劃新政。這些活動很快引起頑固派的仇視和反撲,致使一些維新活動的參與者,竟畏懼退縮,紛紛離去,譚嗣同則義無反顧地表示:「平日互相勸勉者全在殺身滅族四字,豈臨小小利害而變其初心乎?……今日中國能鬧到新舊兩黨流血遍地,方有復興之望」。可見譚嗣同是準備以殺身滅族之禍來從事改革的。
一八九八年光緒要他到北京參與維新變法,他覺得「朝廷毅然變法,國事大有可為」,滿懷愛國熱忱,應詔前往,積極從事變法活動。最後因封建頑固派實力強大,瘋狂反對;再加之改良派只在上層活動,缺乏群眾基礎,他們對光緒抱有過高幻想,對頑固派的陰險毒辣又估計不足,終於導致變法失敗。當頑固派手舉屠刀對革新派殘酷鎮壓時,維新派紛紛隱匿出逃。譚嗣同本來也有條件可免於難,但他毅然抱定:「各國變法,無不匯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矢志為改革獻身。從容就義前,還在壁上題詩:「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這是何等豪邁的氣概。因而,不能把譚嗣同的殉難,只輕蔑地看作是為「酬聖主」而死節,應看到他是在同頑固派的鬥爭中,為了改革事業而為國捐軀。他的死是仁人志士的高風亮節。
在戊戌變法失敗後興起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中,許多人都受到了譚嗣同的思想行為的影響。那位二十一歲就死於獄中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宣傳家鄒容,就曾題譚嗣同的遺像曰:「赫赫譚君故,湖湘志氣衰,惟冀後來者,繼起志無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