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慮多情損梵行——季羨林

2021-01-09 鳳凰網

季羨林的兒子季承坦言:「一個天才的存在,對社會是一個財富,對家庭可能是一個災難。」天才學者季羨林,仁義、孤獨、失敗、無情、壓抑、封閉、吝嗇、任性。難道天才就不能有這些人性陰暗的一面?一個學者的婚姻大多不幸?所有的一切只是掩飾內心缺失的不自信藉口吧?錢鍾書和楊絳;李歐梵和李玉瑩;童元方和陳之藩。天作之合,黃昏之戀,忘年之戀,再續塵緣,很美。學者和天才們過平常日子,打造不平凡的愛情,實比太多人無事可做,只能草草談戀愛,來得相濡以沬,纏綿動人。天才有天才有缺點,但天才也有天才的愛戀方程式。

非常具有話題性的作品《我和父親季羨林》,令人思索所謂「天才學者」的真實人生。一切的天才都是從孤獨感走出來的,套一句電影《梅蘭芳》中「梅黨」邱如白的重量級經典臺詞:「誰毀了梅蘭芳的孤單,誰就毀了梅蘭芳!」是那句致命的對白,孟小冬成全了梅蘭芳的「天才孤單」,但我倒更欣賞電影導演李安與妻子相濡以沫的智慧──「我和太太是典型的互補性格,我委婉柔和又心不在焉,不太懂得照顧自己和別人,太太性情剛直專注,獨立聰明,和她所學的微生物科學理性中帶細膩的性格很像。在生活裡,不論我的事業處於低潮或高峰,我們的感情一直差不多,相處上也沒太大差別。中國人造詞很有意思,『恩愛』,恩與愛是扯不開的。」

《我和父親季羨林》裡季羨林的妻子真是「無才去補天」,但「Let him alone」,有時錯有錯著,倒真的成就一個男人的閃亮人生。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有時未必有一個智慧型的女子。但一個成功女子的背後,必有一個有容乃大的男子。也許季羨林也和梅蘭芳一樣,是時代和命運選擇了他們走的路,他們從來沒得選擇?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天才,天才們披星戴月,豈能被兒女情長沒了這份孤獨的特質。世上沒有太多幸運的天才和學者,魚和熊掌豈可兼而有之?

《我和父親季羨林》裡描繪的是個有血有肉的學者季羨林。季羨林鮮為人知的情感世界,學術研究,理想與現實,與家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甚至季羨林的怪癖和陰暗面也娓娓道來。福柯舉遍中世紀風流人物,他說有些人「像一句詩一樣存在」,他們有悖離人倫的怪誕和恐怖,但他們的存有卻如電光般強烈和耀目。季羨林一如魏晉南北朝的竹林七賢,一如《人間失格》的太宰治(だざいおさむ),一如《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的傑羅姆·大衛·沙林傑(Jerome David Salinger)。天才們的人生都是錢鍾書先生的《圍城》,最接近真實的人生矛盾,都可得「矛盾文學獎」。

站在倫理觀念上,《我和父親季羨林》裡的「子為父隱」儒者風範也許會引來具大的爭議,但還原披星戴月,藝術人生的天才學者季羨林,一個最真實最生活化的面貌,對後世研究季羨林的學者和讀者們來說,無疑是一份極為珍貴的史料。天才學者季羨林因大愛和理想而無顧愛情的懺悔;因太執著成就而忘記快樂的簡單,享受天倫之樂。天才和藝術的人們啊,追求大理想大境界,卻往往忽略生活的日常細節,和小眉小目的可愛和可取。

「如果遠方有戰爭/我該掩耳或是坐起來/慚愧地傾聽?/應該掩鼻,或該深呼吸難聞的焦味?/我的耳朵應該聽你喘息的愛情/或聽榴彈宣揚真理?/我應該惶恐/或是該慶幸/慶幸是做愛,不是肉搏/是你的裸體在臂中,不是敵人。」余光中的詩,是叫人將大愛化入小愛,還是將舊時意,珍惜眼前人?管他遠方有多少戰爭?又或許所有的都只是鏡花水月,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天才和學者們,如季羨林,能進不能出,飄搖於象牙塔和古書堆中,人生終究是有缺陷的。再多的成就,沒家人分享,沒愛人安慰,終究是不圓滿的。能把一個男子的潛質與優點發揮地最淋漓盡致的女子;能把一個女子的潛質與優點發揮地最入目三分的男子──一如錢鍾書和楊絳;李歐梵和李玉瑩;童元方和陳之藩,令我羨慕。那些相愛的文字,夫唱婦隨。文字對唱,和《臥虎藏龍》那場動人的竹林情慾糾纏,形式雖異,但殊途同歸。文字對唱,都是《詩三百》一唱三嘆愛的本質,一如生命的單純與溫柔。

大概季羨林也追求他理想中的伴侶,但愛情真的靠對手,沒有對手大可終其一生隨遇而安。雙身也可一如單身,婚姻也可形同虛設。季羨林對完美情感的追求,大概是學術和藝術的琴瑟和鳴和天作之合,一如錢鍾書和楊絳。愛情如藝術,尋找的是一種節奏,而這節奏的歸依是Homecoming的直覺,只能意會,豈能言傳?

我最愛的楊絳先生說:「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錢鍾書先生病榻日子,全靠楊絛先生照料。錢先生不能進食,只能靠鼻飼,每道菜都是楊先生親自給他做。菜都做成糊狀,魚要做成粥,一個小刺都不能有,都是楊先生一根一根剔掉……也許再繁華的人生,再動人的愛情,也只是楊絳先生在《我們仨》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但我更想起楊絳先生曾翻譯過詩人蘭德的短詩《生與死》:「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這是西藏六世達賴,也是詩人倉央嘉措所作的《曾慮多情損梵行》。喜歡這詩,不是因為多情。喜歡這詩,全因感受到詩人專心一致的精緻美。天才學者季羨林,如若不是「曾慮多情損梵行」,大概也不會擁有這一番驚天動地的成就。古來聖賢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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