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古代小說中,活躍著許多鬼怪和神仙的藝術形象。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中,鬼怪和神仙的故事佔了主導的地位。小說話本繼承了這一文學傳統,向人們展現了一個鬼怪和神仙的世界。在唐代的話本中,《唐太宗入冥記》、《葉淨能詩》等,可說是表現鬼怪和神仙世界的代表作。至南宋時代,它又有了新的發展。
在《醉翁談錄》中,羅燁把表現鬼怪和神仙世界的「小說」話本又分為靈怪、神仙和妖術三類。這大概是他受到宋初巨型的小說類書《太平廣記》的影響所致。三者藝術描寫的側重點雖有不同,但從基本的思想和藝術傾向來看,則又存在著許多相同之處,很難將其截然分開。
現存的南宋靈怪、神仙和妖術類小說話本,有《西湖三塔記》、《洛陽三怪記》、《西山一窟鬼》、《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燈花婆婆》、《藍橋記》、《董永遇仙傳》、《張子房慕道記》、《崔衙內白鷂招妖》等九篇。
靈怪、神仙和妖術類小說話本,儘管各篇具體的故事情節不同。但大多有一個固定的結構模式:一位未婚的男青年,遇上一個偽裝成美女的鬼怪,他們一見鍾情,結成夫婦,後來男子為鬼怪攝去精魄,面臨著生命的危險,經過道人的驅邪,才轉危為安等等。
《西山一窟鬼》敘宋代紹興年間之事:落第秀才吳洪,由媒婆介紹,娶李樂娘為妻,侍女錦兒從嫁,後他身體日漸衰弱,得癩道人作法,才解除邪魅,舍俗出家。小說中的李樂娘和錦兒都是鬼變成的美女,媒人王婆也由鬼變成。她們活著時都未能享樂,所以死後合夥撮合吳洪成家,以盡人間風流。然而好景不長,為癩道人窺破真相,徹底粉碎了她們的美夢。
《西湖三塔記》和《洛陽三怪記》的基本藝術框架和《西山一窟鬼》相似。前者敘宋孝宗時,臨安少年奚宣贊在清明節遊賞西湖時的一段豔遇。斷橋四聖觀前有位迷路的妙齡少女卯奴,奚宣贊把她帶回家。十餘天后,有個白婆婆前來認領卯奴,並邀奚宣贊去家中答謝。奚宣贊見白衣婦人「生得如花似玉」,不禁「心神蕩漾」,後共入蘭房歡會。
不久,白衣婦人竟遣人來取他心肝,幸得卯奴相助才逃出魔窟。原來,卯奴、婆子和白衣婦人是西湖中的烏雞、白獺和白蛇三怪變的。後得奚宣贊叔父施法,他才過上安寧的生活。後者敘河南府開銀鋪的潘松於清明節時去郊外遊春,遇到一位白髮女子,將他騙至一個破敗的花園。園中有一美貌的白衣娘子,盛宴款待他,並與之「同歸鴛帳」相娛。
後來,潘松發現這婆子、婦人和赤土大王要挖他的心肝下酒,在女童的幫助下,設法逃出虎口。由蔣真人將她們捉獲後顯出真身,原來是白雞精、白貓精和赤斑蛇三怪。這兩則小說的故事情節如出一轍,且作品中描述清明節景物和婆子、白衣婦人的三段韻文也大同小異。《洛陽三怪記》的情節更為曲折,似比《西湖三塔記》晚出。
而《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的故事與以上三則小說話本稍有不同:宋徽宗時,儒生陳辛考中進士後,被授為廣東南雄沙角鎮巡檢司。他帶著妻子張如春赴任,途經梅嶺時,申陽洞洞主猢猻精見陳妻貌美,用妖法將她攝入洞中。後得紫陽真人救護,陳辛始得和妻子團聚。
小說中的陳辛是個「文欺孔孟,武賽孫武;五經三史,六韜三略,無有不曉」的讀書人,二十歲時金榜題名,榮登三甲進士。他同樣遇到了鬼怪——猢猻精。然而不是化成美女將他誘騙,而是貪戀他漂亮的妻子。正如回前詩所說:「君騎白馬連雲棧,汝駕孤舟亂石灘。揚鞭舉棹休相笑,煙波名利大家難。」其主旨意在宣揚人生道路的艱難。
表現神仙的小說有《藍橋記》、《董永遇仙傳》和《張子房慕道記》。這類小說中的神仙,大多是理想化了的藝術形象。它們不食人間煙火而能窺知世事炎涼,在仙界過著極樂生活。《藍橋記》中的人神戀愛,是何等的純潔和美滿。
裴航落第後,乘舟歸襄漢,道經藍橋驛,因口渴入一茅舍,得見一個名叫雲英的女子,生得「華容豔質,芳麗無比」,頓生欽慕,向老嫗求娶為妻。老嫗要他找來搗藥的玉杵,方才許婚。裴航歷盡艱難,精誠努力,終於覓得玉杵並搗藥百日。他與雲英成親之日,賀者紛紛,皆是神仙中人,後裴航也超生為仙。
相對而言,《董永遇仙傳》中講述的人仙相戀故事,更多地洋溢著世俗生活的情趣:孝子董永家貧,為了安葬亡父,只得賣身他人作僱工。天帝被董永的孝情所感動,遣天仙織女下凡,與他結為夫婦。仙女每日織絲,幫助董永償債,又生下一子,後仙女返回天庭,董永也受到朝廷褒賞,被封為兵部尚書,兒子也經母親指點升天。全篇重在宣揚孝行。
「孝感天仙至,滔滔福自洪」,仙界的幸福,正是人們傾心嚮往的。《張子房慕道記》則對人們這種嚮往神仙極樂世界的心態作了淋漓盡致的描述。話本敘述漢初的張良因見功勳卓著的韓信、彭越、呂布等三王被劉邦所殺,為保全自身,堅辭官職,一心入山修道。
漢高祖苦苦挽留,老母勸阻,都無濟於事。張良入山後,過著無拘無束、清閒快活的生活:「粗衣淡飯隨時著,草履麻鞋無拘束。不貪富貴榮華,自在閒中快樂。手內提著荊籃,便入山中採藥。去下玉帶紫袍,訪友攜琴取樂。」
南宋妖術類「小說」話本有《燈花婆婆》和《崔衙內白鷂招妖》兩則。《燈花婆婆》的篇幅雖短,但情節完整。話本敘唐開元年間,鎮澤有個諫議大夫劉直卿,因得罪權貴,棄職安居。妻子憂鬱成病,無法治癒。一日夜間,養娘剔去燈花,忽爆開,現出一個三尺來長的老婆婆,說:「有服仙藥在這裡與夫人吃。」
劉妻吃了藥,病體痊癒,但這婆婆卻不肯離去。「若有人一句話兒拗著他,他把手一招,其人便僕然倒地,不知什麼法兒,血瀝瀝的一副心肝,早被他擎在手中,直待眾人苦苦哀求,把心肝望空一撇,自然向那死人的口中溜下去,那死人便得甦醒。」劉家為此十分煩惱。後來,見他暗中鑽入鶯脰湖水底,始知為妖怪,請來龍樹王菩薩,遣神將其擒獲,現出本形,原來是三尺長一個多年作怪的獼猴。
《崔衙內白鷂招妖》敘唐開元天寶年間,崔丞相之子崔亞攜帶著御賜的新羅國白鷂到定山遊獵。在山中遇見大蟲、紅兔及骷髏三種妖怪作祟。後由羅真人斷妖,才得脫險,自此「定山一路,太平無事」。其篇尾詩說:「虎奴兔女活骷髏,作怪成群山上頭。一自真人明斷後,行人坦道永無憂。」可見小說主要宣揚除妖滅怪的重要,這也是妖術類小說話本的普遍題旨。
靈怪、神仙和妖術類「小說」話本,曲折地反映了市民的思想,在作品中出現的各種鬼怪神仙的藝術形象,都折射著市民的心靈世界,流露出市民對異己力量的警懼和防範心理,是他們的真實心聲。同時,他們也不願安居現狀,欲求幸福的生活,但嚴酷的現實,又使他們四處碰壁。
正如《張子房慕道記》中所說,他們「一怕火院鎖牢纏,二怕家眷受熬煎,三怕病患纏身體,四怕有病服藥難,五怕氣斷身亡死,六怕有難哭皇天,七怕採木花棺槨,八怕牢中展卻難,九怕身葬荒郊外,十怕蕭何律上亡」。
所以轉而把希望寄託於神仙世界的庇護,祈求冥冥之中的神靈給其帶來愉悅,於是「學道」成了他們理想的寄託。《西山一窟鬼》的篇尾詩說:「一心辦道絕凡塵,眾魅如何敢觸人?邪正盡從心剖析,西山鬼窟早翻身。」此詩一語道破了他們的心機。
南宋時期,儒、佛、道三教都得到迅速的發展。尤其是道教,由於封建統治者的推崇,逐漸取得較高的社會地位。靈怪、神仙和妖術類「小說」話本的發展,是時代的產物。透過這類「小說」話本描繪的鬼怪神仙世界的帷幕,可以看到我國中世紀社會的某些真實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