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紫牛頭條 揚子晚報
因在求學期間迷戀手工敲打金屬發出的錘音,他一錘子「敲」開了「金屬工藝」的大門,敲出了中國大陸第一個國際金工大獎。他「白手起家」讓冷門專業金屬工藝在高校生根發芽。他就是南京藝術學院設計系講師王克震,主要從事金屬工藝、首飾設計方向的教學。大學老師、手工匠人、藝術家、策展人……如今擁有多重身份的他,希望用自己的作品讓更多人對器物感興趣,引發人們的審美和哲學思考。
近日,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探訪王克震工作室,聽他分享自己與金屬工藝「冥冥之中的緣分」。
「白手起家」讓冷門專業
在南藝生根發芽
王克震的工作室位於南京晨光1865文化創意產業園內,產業園所在地為李鴻章興建的金陵製造局舊址。成片的舊廠房中,走近能聽到「叮叮噹噹」的敲打聲便知道就是這裡了。
王克震的工作室取名「打做」
步入工作室,就看到有四五個學生正在敲敲打打,各種工具撞擊好不熱鬧,聲音雖大但並不刺耳。「我給工作室取名為『打做』,打和做,是我的日常,在日復一日的敲擊金屬中,完成了我與外物的對話,對我來說也是禪學裡的『打坐』。」王克震向記者介紹道,「開這麼一間工作室,也是為了讓想學習金工的學生多個去處,因為這個專業的很多想法,很難在家自己實現。」記者採訪時,正巧遇到一位留學生慕名而來。
工作室裡的學生正在工作
「打做」工作室並不大,分上下兩層,樓下正中間一張工作檯上擺放了幾盞檯燈和幾把錘子。室內隨處可見的是各種金屬製品,如壺、杯子、碗等三三兩兩地擺放在架子上、桌子上、柜子裡……古典中國風的家具、籠子裡的鳥、水缸裡的魚、牆上的裝飾畫、點綴得當的綠植,和諧又充滿生機,隨意放在角落的畫板和吉他,無處不彰顯著主人的藝術氣息。
王克震是南京藝術學院金屬工藝專業的授課老師,目前國內也只有寥寥幾所大學開設了此專業。「金屬工藝是跟金屬材料相關的一種手工藝門類,小到一個首飾,大到一個器皿或者器物,基本都要通過人用手工完成,這就有別於工業化的金屬工藝。」作為如此冷門專業的老師,王克震稱金屬工藝原先在各大院校是一片空白,2005年,他「白手起家」讓金屬工藝專業在南藝生根發芽。
金屬工藝專業所需工具
王克震指著架子上的上百把錘子說,這就是金屬工藝專業所需的工具,全套有300多件,造價將近20萬。「這裡只有部分工具,南藝有完整的一套工具。」王克震說,這套完整工具是他幾年前專程去雲南找打鐵匠做的,現在也有一些院校開始引進他的這套工具。
自從第一次握起鍛錘
他就迷戀上了金屬藝術
王克震1976年出生於江蘇南京,1995年考入南京藝術學院裝飾設計專業。「我的愛好比較雜,畫畫是我的眾多愛好之一,但真正系統學習是從高二開始。」畫了一年多,就考了南藝專業成績第二名,不得不說王克震很有天賦,「天賦是一方面,我應該就是有謎之自信吧。」王克震笑稱因為自己「貪玩」,什麼都想嘗試一下。大學畢業後的頭4年裡,他在電視臺剪過片子、在廣告公司拍過廣告、開過酒吧、當過駐唱,「玩也玩過了,錢也掙了,我想是不是該換種生活方式了。」於是2003年他遠赴英國伯明罕藝術學院攻讀視覺傳達碩士專業。也是在此期間,他與金屬工藝有了不解之緣。
求學時期的王克震
上了半個月的課,有一天他路過珠寶學員的工作坊,聽到裡面鐺鐺鐺的聲音,走進去一看,幾百種工具陳列在牆上,學生們都在敲敲打打,他一下就被吸引了,「這算是冥冥之中的召喚吧,我一直特別喜歡陽剛的、有男子氣概的東西,小時候看《世說新語》,讀到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覺得他在樹下打鐵太酷了。」隨後,王克震就轉了金屬工藝專業。「你用筆寫東西,和我用錘子做東西,本質是一樣的,只是傳達思想的媒介不同而已。我能做一個物件,上面有我勞動過的痕跡,它能永久留存下來,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自從第一次握起鍛錘開始,王克震就再也沒有偏離自己所摯愛的金屬藝術。
畢業作品拿到行業大獎
《米器》被美術館永久收藏
王克震的畢業作品竹節器皿,拿到了當年英國金匠協會的最高獎,這也是行業內的最高榮譽,他是第一個拿到這個獎的中國大陸學生。這組器皿是16個杯子,造型是竹節的樣子,可以一隻只疊起來,也可以當花器、燭臺。「我的腦海裡比常人多一個非線性想法,因為有三年的影視剪輯經驗,我看待事物會把它的邏輯關係打亂,一套杯子放在一起就是一個故事,杯子在不同姿態下固化了,連起來是一個過程。」王克震說道,「我更在乎創作的過程,我並沒有特別在意結果,就是始終在嘗試,始終在摸索,想搞出點新玩意兒。」
竹節器皿獲行業內最高榮譽
王克震的《米器》由數千粒手工打造的純銀大米相互熔接,最終形成了碗的形式。「每一粒『米』都是純銀的,一顆顆手工挫出來,再打磨、焊接,最後成型。」2016年,該作品在中國當代首飾展「它山」中亮相,該展覽在英國國家手工藝與設計中心舉辦,王克震是該展覽的策展人之一。「這是中國當代首飾第一次在歐洲亮相,歐洲人對我的作品是既陌生又熟悉,《米器》這個作品太中國了,像個鍋巴一樣,他們沒有見過,但西方人認為他們能讀懂。」《米器》之後被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美術館(V&A)永久收藏。
作品《米器》被英國一家美術館收藏
另一件讓人讚嘆的《骨器》就陳列在工作室內,這件作品前後花了1年多的時間,他沒事就拿出來敲。把銀子敲打成骨器,關節還能開合,逼真得令人叫絕。 「《骨器》的感染力很強,首先是因為從造型到關節的開合,都很逼真。最初構想的時候有點異想天開,怎麼把一塊銀子打成中空的骨頭?骨頭本身是用來支撐身體的,當我把它變成承載器皿時,就可以賦予它新的生命。」
作品《骨器》
創作就是思辨的過程
作品是我留在世上的痕跡
王克震總是有那麼多奇思妙想,靈感來源似乎源源不斷。「如果你要讓一個藝術家講他的靈感來源,說白了都是故事。」他笑著說,其實這是一個思辨的過程,平時要有大量的思考,可能在別人看來是極度枯燥的過程,但對於他而言是不停尋找、不停定位的過程。「為什麼選擇『米』『骨頭』作為我的創作媒介,這背後有大量的思辨過程。」
王克震告訴記者,一件作品少則創作兩三月,多則三四年,中間不停改進,算是一種自我禪修吧,也可以說是對自我的一種審視。「一旦開始創作,起碼要坐五六個小時,年輕時十幾個小時也是有的,沒什麼捷徑,就是靠強大的重複勞動,不斷錘打。」他說,當敲打與自己的呼吸融為一體,就會進入忘我的境界,像入定一樣。「我與每件作品之間都有對話,我可能就是一個小說家,一個文學家抑或是一個畫家,我始終都在揣摩自己的作品。」
王克震創作時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
王克震把自己的作品分為兩類,一類是可以拿去使用,它成為了用具;另外一種像《米器》《骨器》一樣是他對世界認知的一種表達,「這樣的作品就是我留在世界上的一點點痕跡而已。」
王克震說,一件作品的錘鍊是不計其數的,一個銀壺可能需要敲20萬錘左右,大一點的物件就要上百萬錘了吧。「在金屬工藝門類中,鍛打是最吸引我的。它富含節奏感和控制感,我在許多作品中都用到直接鍛打,在鍛打過程中糅入類似素描的手法,在作品的表面鍛刻出我對於形態的思考以及對於空間的思辨。 」雖然鍛打這個動作是王克震的日常,但他說自己並沒有落下「職業病」,工作時也會戴上耳罩,他調侃自己還是比較惜命的,「我不是特別苦的匠人,日子過得還可以。」
任何人都可成為「匠人」
冷門專業學生就業情況尚可
現在王克震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學校上課,「金工專業還是比較冷門的,本科每一屆只有十幾名學生,研究生也就三四名。」畢業後,學生或選擇自主創業,或繼續深造,或留校當老師,或去首飾公司工作,「現在很多我的學生都是手工匠人,他們自己創作、拍視頻、網絡帶貨,發展還是很不錯的。」王克震說,任何人都可以做手工,「匠人」不需要固定的等級,不像考大學需要達到多少分,「可以說『匠人』沒有任何門檻,勞作是人類的本能。」
王克震在給學生講課
如今普通加工的反覆錘打完全可以讓機器來做,為何還要堅持手工敲打?王克震解釋道,「就是我們常說的一萬小時定律,那是任何人從平凡變成世界級大師的必要條件。其次是因為我們每敲一下金屬都會有變化,我們也會產生新的靈感和思路,這種情感交流是機器不能取代的。」
「年輕時一天一個想法,隨著年齡的增長,現在我更專注在一個事物上,沒事就會『泡』在工作室,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創作的狀態。」王克震向記者展示了他正在創作的《管器》,那是一個用純銀打造的形如通風管道的物體。「其實你們看我的整個藝術創作,《米器》《骨器》《管器》等都是圍繞『器』來展開,『器』對我來講是很本質的東西,中國有句古話『君子不器』,是說君子不能像器具那樣,作用僅僅限於某一方面,君子要有一定的彈性。我們這輩子可以幹任何事,不要固化在一件事物上。」
目前王克震創作的作品多數還是用來展覽和參賽,「其實我不在意它們能不能作為商品銷售,作為老師,我有穩定的收入,但我不拒絕。」王克震說,如果有人想收藏他的作品,相對於價格,他更關心自己的作品被什麼樣的人喜歡,「作品就像我的孩子,孩子長大了,你也想知道他去哪兒了。」
紫牛新聞記者|萬惠娟 劉瀏
編輯|萬惠娟
拍攝|楊澤華 剪輯|萬惠娟
主編|陳迪晨
圖片來源 記者拍攝 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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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成(南京)律師事務所唐迎鸞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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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紫牛頭條】不打不成「器」,南藝老師以錘為筆,打出的作品驚豔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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