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本文根據兩位撈屍人的真實事件改編,採用第一人稱手法寫作,並非作者的親身經歷。
我小叔患有腎病十五年,洗腎洗得手上都找不到可以插針的血管。
前不久腳又檢查出問題,醫生說快走不了路了。
我小叔給家裡留下了一封遺書,跑到黃河邊跳了下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屍體都不知道被衝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大伯拜託了好幾人問,有一個人回話過來,讓我們去魚嘴鎮找一個叫做水鬼的人。
魚嘴鎮離我們住的地方也就是十幾公裡路,是我和我大伯一起去的。
我們到了鎮上一問水鬼,大家都知道,指著河邊半山上那個破房子說,就在那裡。
房子是孤獨的立在半山上,就一棟,兩層樓,挺大的,每樓有四五個房間。
進去之後我們先看到一條長得非常猙獰的大黑狗衝我們叫。
從裡屋走出來兩個小年輕模樣的,一個叫做土娃,一個叫肥龍,問我們找誰。
我們說明來意,他們把狗牽開。
我們進到院子,到處都是破罐子盆子,還有一些船的馬達、皮帶、汽油管等等東西。
跟著那個肥龍帶我們上二樓。
二樓有一個房間,裡頭坐著一個人,這個人看起來四十多歲,戴著墨鏡,穿著一個很寬的迷彩服。
他真的非常瘦,腳上的大頭靴子翹在桌子上,正在看手機視頻,看著看著還會哈哈大笑。
「師傅,有生意來了。」肥龍對那個人說,那個人就是他的師傅水鬼。
水鬼聽我大伯說完事情後,站起來,「走,我們先去死人灣看一下。」
死人灣不遠,在十幾裡外。
天是陰天,水鬼戴著墨鏡,船在黃河中開,水鬼從兜裡掏出一包萬寶路香菸,點上。
中途他接了好幾個電話,他說話的聲音很大,操著濃重的重慶口音,都是一些的找死人的事情。
有的家屬每天都會打電話來問他,問他屍體找到了沒有。
半個小時功夫到了死人灣,這裡好多垃圾。
這一片是一個弧形的岸灘,天然回水沱,黃河的水都會經過這裡。
大部分漂浮在河水上的東西到了這,經過這個大弧形處的時候就會被推到岸附近,也就不再繼續往前飄了。
這裡真的很臭,全是垃圾、泡沫、塑料、死豬死羊、死鴨子、衣服、木頭、電器、酒瓶、爛菜,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
有些死豬死羊的上頭還飛著很多蚊子蟲子,還有蛆。
水鬼把船的馬達關了,整個死人灣就剩下我們一條船和一大堆垃圾,氣氛變得詭異安靜。
水鬼從船上拿出一個長棍子,棍子上有個鉤子,開始在漂浮的垃圾堆裡挑。
他的棍子按在一個地方,那個黑黑的,上面好多蟲子還有爛木,他撥開,是...是一具人屍。
我嚇壞了,去抓大伯的胳膊,大伯和水鬼說,「你把船開近點,我看看清楚。」
船來到屍體前,屍體是「趴」著的姿勢的,頭髮散開,很惡臭。
水鬼從船上拿出一大瓶高濃度白酒,他喝了一口,「噗」把酒噴到屍體上。再喝一口,再噴。是在對屍體消毒。
接著他點了一隻煙,燻走一些味道。
他拿出一個塑料手套套著,手一拉屍體的手,那屍體可能是泡在河水中很久,有點高度腐爛了,手臂非常松,一扯就要斷。
水鬼非常小心的把屍體翻了過來,屍體浮著,他繼續倒白酒擦去屍體臉上和身上的蛆。
我吐了,大伯也吐了,水鬼叫問,「是不是你小叔?」
我不敢看,大伯看了,他說,「不是。」
水鬼說,「應該也不是,這個屍體起碼在水裡泡了半個月才衝到這裡。」
之後水鬼看了看他隨身攜帶的「找屍本」,裡面記錄了客戶委託他要找的死者的信息。
有名字、年齡、還有照片,本子裡「排著隊」沒找到的屍體有二十多具,在比對之後水鬼發現都不是「找屍本」裡的人。
水鬼幹了20多年,他從黃河裡一共打撈上超過1000具屍體。
他說,「要耽誤你們時間了,我要辦點事情。」
他掏出手機對整個現場拍照,對屍體拍照。拍一會兒看看手機相冊裡照的清晰不清晰。
他手機屏幕很大,我發現他手機裡的照片庫有好多這樣死人的照片,他看的一點都不怕。
通常發現屍體後,都是直接用船尾的繩子拖屍體的,可這具屍體腐爛得比較厲害,怕一拖就會胳膊腿的弄斷了。
沒辦法,只能把屍體搬上船。
水鬼讓我和大伯都去船頭,離死人遠一點。
他自己非常小心,慢慢的把屍體拖上船,然後再噴白酒消毒,之後用透明的塑料布把屍體包好。
一來抑制氣味,二來防止再有什麼碎肉掉出來。
都弄好之後,水鬼就給派出所打電話報警,把船開到十幾公裡外一個叫谷裡的河岸邊。
到了之後,有法醫和水鬼一起把屍體搬上岸,對屍體進行檢驗。
警察會問水鬼問題,發現屍體時候是什麼樣的?什麼姿勢,有沒什麼異常?
水鬼把拍的照片傳給警察。
只要在河裡發現屍體都要打電話報警,都要通知派出所來看屍體。
檢查完沒什麼問題,就當無名屍通知火葬場領走火化。
過了一個小時水鬼忙完,上船送我和大伯回去,大伯問他派出所給他多少錢。
「給啥錢哩,沒給。」
「沒給錢你也做啊?」
「都在河水裡泡那麼久了啊,可憐著,我看不下去。」
水鬼一年光從死人灣撈這樣無名屍就有二三十具,都是義務幹的。
縣裡會給他點關照,他打撈河岸垃圾,回收補貼他點錢。
水鬼和大伯談打撈我小叔屍體的事,「死人灣沒有發現,你把資料在我這裡登記一下,有疑似的我都會叫你們來看。」
「要找多久?」
「不好說,快的可能幾天,慢的半個月、幾個月都說不定找到,黃河那麼大,你看我這『找屍本』上還有二十幾個都沒找到。」
「有沒有快一點的,我不想我弟在黃河裡泡太久。」
「很貴,幾條船出動幫你找,不保證能不能找到。」
「找!」我大伯說,「多少錢都找,要快點把我弟弟找到。」
過了三天,水鬼打電話來,說屍體找到了。
水鬼和他的兩個徒弟開了一艘比較大一點的破船帶我們去河公巖。
他說,「你叔天命註定,屍體直接被衝到巖石上面,是河伯神要救你叔。」
河公巖位於大河中央,一塊幾十平米凸起的巖石。
四處河流湍急,船靠上去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大浪,開船的肥龍沒弄好,水猛一衝,船前身碰到一個尖尖的巖石上撞壞了,水從船艙冒了上來。
水鬼反應快,一鉤子耙在巖石上,跳上巖石。
我和我大伯,還有肥龍、土娃剛一跳上巖石,那船就被滾滾河水衝到老遠去了。
只要晚一分鐘在那船上可能連命都沒了。
初秋季,河上的天說變就變,雨下了起來,很冷。
我大伯看到我叔的屍體赤裸躺在石頭上,不忍心,想脫了衣服蓋上去。
水鬼說,「不要碰,你不能動,屍體有點腐爛了,小心你手會發黴。」
我們五個人在巖石上,巖石只高出河面一米多。
雨下得很大,河浪一陣陣撲上來,幾十平米的巖石不斷被黃河水淹上來,不斷縮小,感覺黃河水很快就會把這巖石淹沒了。
肥龍和土娃叫著「菩薩保佑、佛祖保佑」,我大伯是信基督的,叫著「耶穌保佑」。
只有水鬼大喊一聲,「你們都他媽別叫了,我打一個電話,大家有命活就有命,沒命就沒命。」
他撥通電話,對那頭說,「佛爺嗎!我水鬼,人在河公巖這裡,對,船沒了,五個人。」
水鬼打電話求助的這個人叫做吳富業,人稱佛爺。
他和水鬼都是靠黃河水討生活的。
水鬼平時主要是收收垃圾,養養野鴨子,撈點屍體。
佛爺主要是做黃河救援,政府在河岸邊劃了塊二畝地的使用權給佛爺使用,每年還有十幾萬油錢。
這兩人一個雜牌軍,一個正規軍,一個撈死人,一個救活人。
大半小時後,有艘比較新的船開過來,在船頭吹哨子的就是佛爺。
佛爺頭髮比較亂,臉圓圓鼓鼓的,秋天河上冷,他就穿了一件短袖,他身體很黝黑強壯。
船是來了,可船不可能開到河公巖上。
四面暗礁,河公巖從原來的幾十平方,現在被淹到就剩幾平方,船開過來肯定就把我們人都撞沒了。
河水很快就漫到我們腳踝,水鬼用一條繩子將自己和我小叔的屍體綁住。屍體才不至於被飄走。
「把救生筏丟過來!」水鬼衝著船上的佛爺大喊一聲。
佛爺掌舵。
如果說河公巖現在算是一個中心,佛爺的船就像是表演雜技一樣,沿著河公巖慢慢的畫「圓圈」,船一圈圈靠近。
在船離岸大概七八米處,佛爺手下的人拋下了救生筏。
土娃跳入河裡,他猛得遊了幾米抓住救生筏爬上去,把繩子準準的拋給肥龍,肥龍接過繩子,用力把救生筏往我們這裡拉。
那個救生筏只能坐四個人。加我小叔的屍體,我們共有6個,船坐不下。
水漫到我們膝蓋了。水鬼對我們叫,「你們上船!我來救你小叔。」
我和我大伯還有肥龍、土娃坐在救生筏上。
佛爺的船離我們有二十幾米。在這樣急流的情況下要保持平衡相當費力。
土娃穩住平衡,指揮我和我大伯一會兒往左邊坐,一會兒往右邊坐。
肥龍抓著救生筏與船身相連的繩子,他鼓著臉,用力的抓緊麻繩,手都出血了。
在四個人的努力下,我們獲救上船。
回頭看著滔滔黃河水,水鬼不見所蹤。
「他在水裡頭呢。」有一個船員咬著煙說。
水鬼將繩子系在我小叔屍體的手上,另一頭系在自己的腰上,朝船遊過來,雖然只有二十幾米,可這絕對夠嗆。
二十年的黃河生涯給了他「水鬼」一樣好的水性。
等水鬼的頭浮出來的時候,船上的人全部都鬆了口氣。
「不行!你不能上來!」
佛爺的幾個徒弟不肯把水鬼拉上來,因為水鬼的繩子上綁著我小叔的屍體。
「這船是新買的,一買來的船拉死人多晦氣!」
這船是佛爺新買的,主要是用來捕撈的,跑河的都很講究迷信,「撈魚捕財」的船拿來裝死人,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幾個徒弟說把水鬼救上來可以,屍體就只能扔了。
水鬼在河裡叫:「要不然你們在上面開船,我在水下拖著屍體行了吧!」
我大伯跑去求佛爺,佛爺手一揮,對徒弟說,「把水鬼和屍體都給我拉上來!」
幾個徒弟不肯,佛爺就吼了一聲:「老子說的,拉上來,死了也是個人,有什麼比人更重要的!」
就這樣幾個徒弟把水鬼連著的屍體慢慢拉上船,佛爺在船頭拉水鬼上來。
船先開到派出所指定的谷裡岸邊報了警。
警察和法醫來了,認定屍體是自殺,讓我們把屍體帶回去。
水鬼的船沒了,我大伯說要再拿錢給他,水鬼說不要。
他說那船可能會飄到死人灣,到時候他去那裡找,修一下就好了。實在不行也是條破船,他早就想換了。一碼事歸一碼事。
走的時候水鬼和肥龍還有土娃,我大伯四個人抽了煙。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水鬼,就像他所說,「我們之間最好不要見面,你最好都不要認識我。」
我一直記得水鬼的樣子,印象太深,瘦瘦的,穿一身迷彩衣。
戴著墨鏡,坐在船上抽萬寶路煙,喝白酒,好像電影裡遊走在陰陽兩界的擺渡人。
黃河浮屍(百度資料):
上世紀60年代以來,在黃河蘭州段約80公裡的水域,飄蕩過至少一萬具浮屍。而且仍以每年200至300餘具的規模增加。在這些浮屍中,一部分浮屍被河岸的撈屍人撈起運走,一部分被移交親屬或民政部門火化,而一些無名的浮屍則被隨意棄之,繼續在千裡黃河間漂蕩。多年來,地方公安、民政、環保部門與水電企業和撈屍人之間,圍繞浮屍汙染、隨意打撈、挾屍要價、善後處置的紛爭不斷,凸顯多頭管理無人負責的治理困境,也拷問人道人倫的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