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兵團》,朱維毅著,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出版
《生命中的兵團》是一部由非兵團親歷者完成的有關兵團歷史的長篇紀實文學。分為上下兩卷,共有三百多張圖片,一百二十多萬字。作者用近兩年的時間採訪黑龍江兵團歷史的親歷者,在身份上涵蓋各種人員層次,並查閱和收集了大量歷史文獻和檔案,在口述和文史兩個方面積累了豐富的資料,並以客觀審慎的態度,把對人性的解讀作為落筆重點,講述了那一代知識青年在北大荒的種種生活經歷。
一紙御狀告到了李先念那裡
「老高中」在兵團知青中是一個很特殊的群體。和「文革」前的小學生和初中生相比,他們的特殊性不僅在於書本知識更多,還在於已經形成了自己思考和判斷事物的一套方法,帶著這一特徵下鄉的人,行動上具有更多的主見。因此,在學歷普遍較低的北大荒人中,他們顯得更不好駕馭。
1師有一個北京「老高中」知青指導員告訴我:要把一個連隊帶好,你必須用好兩撥人,一撥是連裡的排長,一撥是老高中知青。只要這兩撥人有了心氣,認同了連隊的管理,連裡的人心才能穩定,活兒才能幹好。
我在上海接觸了一些老高中的兵團知青。這些人當年因為年紀相對較大,被稱為「老上海」。幾十年過去後,和當年的小知青相比,「老上海」們今天在外形上普遍顯得更老一些,對歷史的評價也顯得更為理性,不大喜歡把自己的兵團經歷在「激情燃燒」和「蹉跎歲月」之間做簡單歸類。同時我也發現,兵團軍人的理想化教育在小知青身上產生了更多的影響,而對「老高中」們卻沒有催生出多少化合作用。
在談到在兵團的經歷時,「小上海」知青們喜歡談苦處,而「老上海」知青則喜歡談問題。前者的回憶帶有更多的青春感受,後者的回憶則帶有更多的政治印記。
5師的「老上海」陸建東在兵團是一個頗為特殊的「激情派」知青。人家跟著領導奮發向上,他對著領導滿懷鬥志。而促使他和領導叫板的所有事由,都不與他的個人得失相關,他針對的是連隊領導人的作風和兵團的整體管理,而他採取的方式也很特殊:一次次越級呈交「御狀」。為此,他在50團5連得到了一個外號,叫作「老右派」。
「老右派」陸建東的故事,顯示出他鮮明的個性——認準一條路,就一定走到頭。
他說:「你問我『老右派』的稱號是怎麼來的?因為我要『砍紅旗』!
「我們5連是整個5師的一面紅旗。當時兵團到處虧損,但我們5連年年盈餘,而且逐年增加。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覺得主要還是我們連長孫貴有頭腦有辦法。他知道農業和副業要一起抓,養豬、養蜂、養雞、釀酒……什麼都幹,而且都找最懂行的人幹。
「但是我們的指導員老郎(化名)不正派。這人是老職工,腦子好使,口才極佳,但作風敗壞,和好多女知青和家屬隊的婦女都有兩性瓜葛。兵團在抓幹部作風時,有些知青找我反映指導員的問題,有的是受害者本人,有的是她們的男朋友。說指導員把女知青帶到土豆窖邊上,推下去就欺負。我氣不過,寫了份檢舉材料,和另外兩個掌握全面情況的人一起,把老郎告到了團政治處。」
陸建東告訴我:
「想搞清楚郎指導員的這個案子不那麼簡單,涉及的人很多,而相關人員和老郎的關係也不一樣。要是我拿不出證據,就成了誣告,得罪了老郎和一批和他關係好的知青,以後在連裡的日子該怎麼過?
「還有一點很重要。5連是50團的先進連,把指導員扳倒了影響太大,對兵團的工作不利。但兵團對迫害女知青的案子歷來很重視,只要有人檢舉,就不會置之不理。團裡很快派了一個工作組到5連來調查情況,組織股長老關、保衛股孫幹事都來了。他們按照我們舉報的十三個案例,按順序一個一個地查。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了解此事的老職工老李變節了,他在工作組下來之前把我們舉報的事透露給了郎指導員,精明的老郎事先已經準備好了一套反調查措施。工作組的調查方式也有問題,他們只詢問老郎本人,並不和受害人接觸。我堅持要求工作組去找受害人做調查,這樣就形成了工作組和檢舉人之間的情緒對立,這次調查最後沒有收到任何實效。我一看這事情要不了了之了,堅決不答應,馬上給團裡和師裡分別寫了信,反映工作組有包庇老郎之嫌。
「在此期間我還有另一個更大的舉動。1973年秋收時,連隊的喇叭廣播了李先念副總理對兵團的批評,說兵團的生產形勢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連裡廣播這個消息,意思是說我們5連在兵團是反例,經濟效益越來越好。我聽了很反感,認為5連的幹部中有的人爛掉了,我們不應該用生產效益這一俊,來遮其他的百醜!於是我在1974年初寫了一份『御狀』,直接寄給了人民日報編輯部,並請他們轉交李先念副總理。
「同時我還給兵團寫了信,寄給了兵團的鮑鰲副參謀長和5師政治部的嶽春普副主任。在信中,我除了講到5連幹部的作風腐敗問題外,還提出了一些在農業管理上的建議,比如:應該實行豆麥輪種,這樣有利於地力的恢復;查哈陽水利工程在南北向打梗,應改成東西向……這一下事情鬧大了。別管人民日報和李先念理我還是不理我,兵團對我的這種做法不能不做出反應了。
「從兵團到5師,再到50團,現役軍人們都知道5連有個陸建東不是省油的燈,動不動就捅破天。很快,50團政委張錫令到5連來蹲點了。
「張政委下連後,發現多數群眾都站在我這一邊,知道我不是在胡鬧生事,而是代表著民意。他帶來的工作組成員也是知青,知青調查迫害知青的案子很賣勁,他們從家屬隊開始調查,先找到了幾個我列舉出的受害者,其中還包括已經調到團政治處的一個秘書。在調查郎指導員的過程中,又帶出了副連長老李迫害兩個女知青的問題。
「在調查期間,我被發配到山裡去打石頭,遠遠離開了連隊。團裡這次派來的工作組把事情基本查明白了。調查結束後,兵團對連裡的這兩個幹部做了處理,副連長老李被判坐八年牢,指導員老郎的黨籍和職務都給抹了,但是沒有給他判刑。
「張政委後來還在全團大會上表揚我,說這麼長時間總有人說陸建東是『老右派』,他的指導員有理,現在看事情不是這樣的。但我對案子的處理結果還是不滿意,覺得太不公平了,為什麼罪行比李副連長更重的郎指導員沒有坐牢?
「這場是非雖然有了定論,但我也確實把團領導給嚇著了。5連是兵團豎起的紅旗,我到處提意見,迫使他們最後把兩個連隊領導都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