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皋文謂飛卿之詞「深美宏約」。餘謂此四字唯馮正中足以當之。劉融齋謂飛卿「驚豔絕人」,差近之耳。
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的第十一則,在他的手稿中,原本是放在第四則的位置,緊承上一則。在他剛開始撰寫《人間詞話》的時候,常常將前人的一些觀點援引出來進行討論,進而表明自己的立場,後面將這一則放到這個位置,顯然是考慮到這一則的內容和境界說是有著相通之處的。
這一則的意思是說:張惠言在他的著作《詞選序》當中用「深美宏約」這四個字來評價溫庭筠。而王國維覺得這四個字只有馮延巳可以稱得上。劉熙載評價溫庭筠「驚豔絕人」,倒是比較恰當。
這一則的內容好像是在討論溫庭筠和馮延巳兩人的詞風,討論以前的詞論著作,實際上是表明他自己的觀點。
「深美宏約」四字,意思是說內容上精神宏大,藝術風格上簡約美贍,是對一個作者非常高的評價。張惠言認為溫庭筠的詞作主題非常深,例如《菩薩蠻》,就有著「感士不遇」的深意,所以完全當得上這四個字。
張惠言所代表的常州詞派一向推崇溫庭筠,將溫庭筠的詞當作詞體的典範,所以他的評價有著吹捧的嫌疑,而王國維就認為溫庭筠的詞作並沒有這麼深刻的內涵,雖然他的詞作確實寫得不錯,所以用劉熙載的「驚豔絕人」來代為評價。
這一則看似是王國維在評價溫庭筠,其實就是對以張惠言為代表的常州詞派的詞論觀點的一種反駁。溫庭筠雖然有好作品,但是他的太多詞作都是青樓歌晏之作,將自己整體作品的格調拉低了,所以這四個字不能用在他這個人身上。
反觀馮延巳,他身居高位,又經歷了南唐起起伏伏的政治,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會透露出一些宏闊的內涵,也內蘊了一些士大夫的情懷,所以「深美宏約」這四個字用來評價馮延巳再恰當不過。
王國維非常推崇馮延巳的詞,曾經還手抄他的《陽春集》來進行誦讀,正是他從馮延巳的詞中領略到了家國與個人之間的宏大情懷,這正是與他的「無我之境」相同,所以他將這一則內容放到了這個位置,既表明自己的觀點,也點出了他的境界說與傳統詞學的交叉之處。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學正是在這種不斷的討論中越來越繁榮昌盛的,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經歷,所以從相同的作品中領略到的內涵各不相同,也就造成了對古往今來這些作者不同的喜好,那對於自己喜歡的作者,能夠深深打動自己內心的作者,每個人都是會不吝筆墨去誇獎的,無論是張惠言還是王國維皆是如此。
馮延巳的作品有著獨屬於那個時代士大夫內心蘊含的悲涼,王國維也生活在這樣一個獨特的時代,所以能夠被馮延巳作品深深打動,他的詞學論點也就受馮延巳影響非常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