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美國民主是基督教新教在北美新大陸直接孕育下的產物,是在以英裔清教徒為主的早期殖民者實踐中誕生的絕無僅有的絕作。從某種意義上說,宗教為美國的政治社會構建了胚芽。
「五月花號公約」籤訂油畫
美國民主是基督教新教在北美新大陸直接孕育下的產物,是在以英裔清教徒為主的早期殖民者實踐中誕生的絕無僅有的絕作。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美國,一切政治都源自宗教,宗教為美國的政治社會構建了胚芽。
一、北美殖民地時期的清教傳統
清教起源於十六世紀初英國的宗教改革。英國宗教改革後的教會稱為英國國教或聖公會,屬於新教的一支。英國國教雖然本質上是反對羅馬天主教的,但它在教義和教儀方面的改革很不徹底。因此其中一部分激進的教徒宣布脫離國教,要求清洗國教內保留的天主教舊制和繁瑣禮儀,提倡過簡樸的生活,他們另外組成了新的宗教派別——清教。
嚴格地說,清教並不是一種派別,而是一種態度,一種傾向,一種價值觀,它是對信徒群體的一種統稱。清教徒是最為虔敬、生活最為聖潔的新教徒,他們認為「人人皆祭司,人人有召喚」,認為每個個體可以直接與上帝交流,反對神甫集團的專橫、腐敗和繁文縟節、形式主義。清教徒只承認《聖經》是信仰的唯一權威,強調所有信徒無論平民還是國王在上帝面前一律平等。他們信奉加爾文「成事在神,謀事在人」的預定論,主張建立無教階制的民主、共和的教會,反對國王和主教專權。他們接受加爾文教教義,要求廢除主教制和偶像崇拜,減少宗教節日,提倡勤儉節忍,反對奢華縱慾。他們讚許現世財富的積累,提倡節儉、勤奮的進取精神。在反對國教聖公會的宗教迫害與精神壓制的過程中,清教徒繼承了英國的自由主義傳統,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了新生的個人主義,這種觀念上的變化必然帶來廣泛的社會結構的調整。
隨著清教主義的發展壯大,清教徒的改革要求不再局限於禮儀方面,他們還要求進行制度方面的改革,要求廢除「教階制」,這就嚴重地觸犯了既得利益者,因而受到了英國王室和國教聖公會的嚴厲迫害。清教的活動由此轉到地下,許多清教徒選擇了背井離鄉,去尋找他們心中的「希望之鄉」。他們中的很多人後來來到了北美這塊可以保持其信仰的土地。
二、清教傳統塑造下美國的政治文化
開拓北美殖民地時期的英國清教徒的信仰,極大地影響了美國的政治文化。正如美國政治學家梅裡亞姆所說:「清教徒的政治觀念和道德觀念在美國國民特徵的發展過程中一直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基督教,特別是新教中的清教,是美國文化最主要的源頭。清教主義具有濃厚的民主主義傾向,「清教的教義不僅是一種宗教學說,而且還在許多方面摻有極為絕對的民主理論和共和理論」。除了政治制度上的偏好外,清教教義還強調個人的自主和社區的共同性,強調上帝面前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重視現世的生活秩序。這樣就構築了美國社會政治的道德基礎,對於形成美國特色的政治文化「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一)崇尚自由、追求平等——美國民主的靈魂
崇尚自由、追求平等是清教主義的內在要求。他們「崇尚真正的自由——這種真正的自由涵蓋了廣泛的道德的涵義。他們把一切破壞和蔑視這種自由信念的行為一概斥責為對權威的褻瀆。因此,他們認為自己是一群稱之為美國人的新人,命定要建立一個新的世界,為人類建造一座『山巔之城』。以清教主義為特點的、美國化的基督教改革運動從一開始與社會改革運動結合在一起,力主個人積極自願地參與政府的活動。在美國,清教主義是與民主聯繫在一起的,它賦予了美國民主獨特的特點」。
在美國,宗教雖然沒有向美國人提倡愛好自由,但它卻使美國人能夠極其容易地享用自由。這裡,宗教的精神和自由的精神結合得近乎完美。美國的神職人員都一致主張自由,甚至那些不同意信仰自由的人也不例外。託克維爾指出:「美國人在他們的頭腦中把基督教和自由混為一體,以致叫他們想這個而不想那個,簡直是不可能的。」以致有人說,「自由主義只不過是沒有上帝的新教而已」。
移民北美大陸的新教徒正是那些不堪忍受本國教會統治和繁瑣的國教禮儀而堅持保持自己和上帝進行直接交流的教徒,他們身上體現的是一種要求個人獨立和自主的精神。他們把這種精神帶到了北美大陸,並在這裡生根。在這裡,個體的獨立性和自主性是一個不需要再去討論的問題。重要的是自由主義使每個人都擁有一份同樣的權利,這就形成了美國這樣一個多元的社會。在美國社會,擁護自由即擁護多元;多元的價值觀只有在自由的社會中才能繁榮,個人的自由也只有在多元的社會中才能昌盛。價值多元主義也由此成了一種與民主社會密不可分的學說。在自由主義者看來,自由主義與多元主義在根本上是並行不悖的。如果一個社會的價值是多元的,那麼,每一種價值都有其存在的正當理由。政權本身的使命就是保護這種多元的存在。政治權力的行使基於被統治者的同意,社會和政府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護個人的自由、權利和利益。
(二)契約精神——美國民主的黏合劑
清教社會組織以教會為內涵,以契約為形式。「契約說」源於上帝與亞當之約——起初上帝創造了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讓他們在伊甸園幸福地生活,但要順從上帝。但亞當和夏娃違背了這個約定,偷吃了禁果,犯下原罪,亞當的後代人類因而苦海無邊,世代懺悔,以贖其罪。但清教徒所信仰的加爾文教義「因信得救說」又告訴人們,人能夠通過上帝造物的安排理解神旨,爭取獲得解救,這就是恩典契約(CovenantofGrace)。儘管人性邪惡,但上帝是仁慈的,仍會引導少數選民最終超越罪惡,獲得永生。「契約說」包含了清教思想的全部核心。清教徒自認人類罪孽深重,呼籲教徒反省自身的劣根性和墮落本能。他們認為自己肩負上帝使命,要為人類做出榜樣,引導其向上帝贖罪,獲得拯救。當他們到達北美新大陸這一尚未被「玷汙」的蠻荒之地時,更認為是上帝的旨意要他們在此重建「伊甸園」,做全人類的典範。
同樣,從「契約說」產生了清教的人權思想。清教思想家們把皈依契約說發展為「教會契約」與「殖民地契約」,以契約來建立教會和殖民地政府。清教徒深知,教會過於龐雜,有損清名,難以控制;而教會若置大群非教徒於不顧,他們又會另立神壇,供奉邪說。必須有一種無所不包、政教兼顧的寬大理論,明確規定每個移民的責任和自由範圍,協調社會管理與個人權益的關係——這便產生了被稱為「聯邦神學」的清教契約思想,即教會契約。
清教主義中的契約論明顯地包含著民主的要素。《摩西律法書》中寫道,如果以色列人遵循上帝在「十誡」(TenCommandments)中制定的戒律,上帝便對他們作出某些承諾。在這些契約中,上帝與人們訂立協議或合同,並以恩典回報人們所付出的代價。這種思想具有很大的民主性,既然全能的上帝也會遵守保障雙方權利與義務的契約,更何況人間統治者呢?統治權的合法性在於被統治者的認可。「所以統治者實際上不過是執政者,必須經過選舉產生,這就決定了選民具有很高的參與權與參與意識」。人民不只是臣民,不僅是處於臣屬或附庸的地位,而是作為參與者以契約為依據對統治者進行監督,執政者的權力應受到選民權利的限制,不能獨攬大權,為所欲為。選民的投票就是在分辨誰是上帝選定的有能力的統治者,而當人們發現罪惡的統治者時,他們有權把他推翻,因為他違反了契約。王權的威嚴消失了,代之以契約的尊嚴,這顯然非常接近現代民主。
清教契約論也為後來英屬北美殖民地人民奮起反抗英國統治提供了強大的理論依據。《獨立宣言》的開頭即宣稱:「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者的同意而產生的。當任何形式的政府對這些目標具破壞作用時,人民便有權力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一個新的政府。」可以說,教會契約是後來的《獨立宣言》的發軔,《獨立宣言》是教會契約的政治性翻版。契約論是美利堅革命和立國的理論基礎。
(三)個人主義——美國民主的基石
個人主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久遠的年代。古希臘民主政治中就包含有對個人人生的尊重。文藝復興、啟蒙運動期間,尊重個人人生的思想得到了長足發展。在當今世界的許多國家,特別是實行民主制度的國家,個人主義思想都有相當大的市場。但是,學者們普遍認為,個人主義是美國政治文化的一個主旨和特色。「個人主義構成了美國文化模式的基本特徵和主要內容。它最雄辯地、實在地、直接地表述了美國思想。它所包含的內涵與外延真正紮根於美國本土,既不同於希伯來和希臘傳統,也不同於十八世紀的歐洲思想」。可見,個人主義在美國政治文化中佔有重要地位。
韋伯認為,只有清教倫理才能孕育出典型的個人主義,傳統的基督教雖具有超越價值,有利於普遍主義和平等的形成,但個人必須通過教會組織與上帝溝通,個人的意志與觀念不可能擁有獨立地位。新教改革主張「因信得救」,個人可以與上帝直接進行交流,這就降低了教會組織在個人得救中的作用,提升了個人的地位。同時也加強了個人的自律精神,因為當一個有形的人面對無形的上帝時,就必須自省和慎獨。在這個過程中,個人的意志就有了獨立性和神聖性,個人主義就有了哲學的和宗教的基礎,這種體現了個人意志獨立性和神聖性的個人主義正是自由主義的核心。
個人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講的是個人與社會及國家之間的關係,其對立面是集體主義。這種意義上的個人主義並不是自私自利的代名詞,後者實際上指的是利己主義或極端個人主義。作為美國主流社會意識形態的個人主義,其要義是:「個人先於社會而存在。個人是本源,社會是派生的。社會、國家是個人為了保障自己的某種權利或利益而組成的人為的機構。除了個人的目的之外,社會或國家沒有任何其他目的。」一位外國政治哲學家也持相同看法:「個人主義的基本特徵,就是把個人當作人來尊重,就是在他自己的範圍內承認他的看法和趣味是至高無上的。」在英屬殖民地時期,各種教會誓約和殖民地誓約都充斥著個人主義的理念。美國《獨立宣言》提出的不言而喻的「真理」,開始也是講個人主義的價值觀:「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某些不可轉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以及追求幸福的權利」;建立政府的目的就是「為了保障這些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