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詩社》這部電影無需多做介紹,作為一部經典電影,歷久彌新,在時間的沉澱中,愈顯其時代精神的光輝,它所觸及到的有關教育,生命的話題,也不斷觸碰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
影片由彼得·威爾執導,羅賓·威廉士、伊桑·霍克、羅伯特·肖恩·萊納德領銜主演,全片沒有浮誇的電影技巧,用樸素的鏡頭娓娓道來,通過詩意哲理的臺詞,師生情感的交融層層抽絲剝繭,傳遞著關於生命的真諦。它讓我們明白,一部好的電影,從來都與華麗的場面無關,思想的深刻,情感的真實,便足以讓它充滿力量。
有關教育的永久命題
導演善於製造矛盾衝突,影片中極富戲劇張力的劇情,大開大合之間,感情的調動與撕扯無疑最牽動人心。影片以學校的入學儀式切入,短鏡頭的快速切換生動刻畫了孩子們初入校園的新鮮好奇,青澀稚嫩滿,溢青春氣息。
導演巧妙地將校長的演講穿插於中,"傳統、榮譽、紀律、優秀",在這場沉重肅穆的演講中,每一個字句都帶著威嚴冰冷的不可抗力,高懸在學生頭頂,所營造出的沉悶壓抑與孩子們的青春活力無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影片始,教育這一主題便已被輕輕揭開。
教育是一個永恆的問題,是一項"立人之事業"。誠如雅思貝爾斯所說:"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識和認識的堆積。教育的本身就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外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外一個靈魂,如果一種教育未能觸動另外一個靈魂,未能引起靈魂深處的變革,那麼它就不稱其為教育。"
影片傳達出的教育的真諦,應該是培養一個學生的獨立人格,能夠對自我意欲有充分的認識,並能觸及到理想精神層面。在扭曲的觀念下,如何引導孩子們形成正確的價值追求就是育人者肩負的重擔。在另一部關於教育的電影《心靈捕手》中,天才少年威爾看似狂妄自大的外表下,心底卻懷藏著躲避與自卑,兩個截然不同的教育者出現了:一個在意他的天才與無限可能的教授,一個正真在意威爾內心世界的心理醫生,當然,心理醫生最終用自己的愛與真誠走進了威爾的內心,幫助他重新回到人生正軌。
在生活中我們遇到的人有兩類:一類人看中我們所創造的價值,一類人看中的是我們本身。而只有後者,才能實現心靈之間的貼近,這是這部影片傳達給觀眾的。當你無法真正走進一個人的內心,又如何影響並引領一個人呢?
在《死亡詩社》的劇情中,導演還製造了一個小衝突,將矛盾細化立體。展開男主人公尼爾佩裡與父親的第一次爭執:
"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公開和我頂撞!""你知道這對你媽媽來說意味著麼!"
話語的背後,是權威和現實的重壓。在無力徒勞的辯解後,尼爾選擇的是妥協:
"是的,父親"。
短短四個字後,這顆善良的心又負載著多少糾結和無力!當現實的壓抑由個體來承擔時,那種深刻的心痛悲哀便更加直擊心靈。
最勇敢而偉大的老師
當影片蒙上一層教育制度的壓抑色彩,令人唏噓慨嘆之時,鏡頭又以一個奇特的視角向我們重新注入了一抹鮮豔的色彩——基丁老師。他吹著口哨走進教室,走向孩子們,帶著春日的清涼之風。
"啊,船長!我的船長!"
這是基丁老師在第一堂課上開篇的詩句。"如果你們有膽量的話,可以叫我船長"。簡短有力的臺詞,初步塑造出基丁老師的獨特不凡。他摒棄了傳統的刻板與教條,以詩歌、學識和熱忱引領孩子們找到生命的意義,幫助他們在迷惘中突圍。
在《放牛班的春天》中,同樣塑造了一位經典的老師形象。不同點在於《放牛班的春天》中老師指引著一群頹廢,缺愛的孩子重新感受到溫暖,回歸社會,學會愛;而《死亡詩社》中的基丁老師則是引領一群在束縛和愛中長大的孩子,衝破現實的牢籠,學會鬥爭和反抗。截然不同的目的,但都將教師這一職業背後所蘊涵的巨大光環凸顯出來。
基丁老師站在現實世界和理想世界的交界口,他就是這兩個世界的聯繫點。在深刻洞悉這兩個世界後,他帶著雲淡風輕的詩歌指引著孩子,教會他們審視自己的內心。在此刻,教師已經理想化為一種精神的引領,任何能帶給你啟發對你人生產生重大影響的存在。
電影的一開頭選擇這首詩便暗含深意:詩句引用自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為林肯寫的一首詩,收錄於《草葉集》"紀念林肯總統"一章中。《啊,船長我的船長》這首詩基調悲壯,把當時的鬥爭比作一段艱險的航程。惠特曼的人生哲學中最突出的便是美國式的民主主義。影片在這裡便揭示出一個更深層的主題——生命與自我。
我們讀詩寫詩是因為我們是人類的一份子,而人類是充滿激情的。沒錯,醫生、法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持人的一生。但詩、美、浪漫、愛,這些才是我們生存的原因。
生存,生活,生命是人生狀態的三個層次,多數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停留在了生存階段,更可悲的是,當人可以跳脫生存,完全到達追求生活甚至生命的階段時,人往往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因為人都有一種被人接受的需要,這種強烈的群體意識將自我一點點磨滅殆盡,陷入平靜的絕望與空虛之中,最後打著生存的旗號,通過漫無目的忙碌的工作來掩蓋自己的空虛與平庸。
叔本華說:人的合群性大概和他知識的貧乏,以及俗氣成正比。最後毫無信仰的人川流不息,城市充滿著愚昧。別陷入這種境地,衝出來,要敢於開拓自己的天地。
詩歌永存
基丁老師為孩子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浪漫,自由,釋放天性的夢中國度,孩子們心底冒險求知的渴望由此點燃。
在這裡,導演又安排了一次強烈的碰撞。孩子們組織的第一次死亡詩社活動,那是在一個清冷漆黑的夜晚,孩子們戴上兜帽,潛入黑夜去尋找那個未知的洞穴。以大面積的黑色渲染陰鬱可怖的氣氛,一個神秘,虛幻從未涉足的地方,勾起人無限的好奇與緊張。然而在山洞內卻上演著一場狂歡,詩歌從少年們的舌尖滑落,舞蹈、鼓掌、興奮、歡叫、跳躍,在這裡,放下一切偽裝,回歸原始的野性,享受生命與自我的真實存在。靈魂馳騁,超越凡俗。鏡頭拉遠,黑夜的迷霧中,是幾位少年結隊離去的身影,伴著節奏明快的詩句:然後我有了信仰,然後我有了想像,我被他們沉迷的嘲笑所感染,然後我看見剛果河,在黑土地上流過,在森林中劃下一道金色的溝壑……
少年們為詩歌所啟迪,然後飽含熱情的創作吟誦詩歌。詩歌的魅力可能大抵於此,無怪乎孩子們被她深深吸引。它不僅僅是藝術,更是生活靈魂的本質。它作為一種象徵深藏在每一個人的內心,與人同命運、共呼吸。詩歌作為一種載體,使人們內心最迫切的欲望得以抒發,同時喚起人們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然而,這樣浪漫的說法已經有些古舊了。現代社會,詩歌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簡單字詞的排列組合,其中所蘊藏的寶藏又還有多少人能發覺呢?詩歌不能改變什麼,也不能消滅什麼,但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拭去我們的淚痕,撫平心中的傷口。然而還有多少人會流淚,會受傷?
尼爾的死無疑給人帶來巨大的心靈衝擊。帶著與生俱來的浪漫主義特質,他是藝術最虔誠的信徒,舞臺上的他耀眼,鮮活,熱烈。影片長達四分鐘的舞臺表演聚焦,融合迷離的燈光,舒緩的音樂將我們帶入夢境般的虛幻中。舞畢,掌聲雷動。
尼爾站在舞臺中央,享受眾星捧月的光環,這也叫將電影推至最高潮,然而情節急轉而下,父親的反對將尼爾從自由高地拽落,這樣一個鮮活、驕傲的藝術精靈,又如何能說出"是的,父親"這樣的回答?呼應開頭的第一次回答,這一次帶著更深層的壓抑與絕望。
尼爾的自殺,象徵的是藝術化的理想對冰冷的現實主義的抗爭。在手術刀和詩人之中,多數人選擇前者,因為這條路早已被大多數人踏平,是安穩平坦的,它符合社會普遍價值,利己主義告訴我們,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躲在前人的蔭庇下不受非議排擠,但是這以犧牲個體存在的意識為代價。而後者,註定走上的是一條荊棘之路,腳下是無盡深淵,你仍是縱身一躍,體驗到生命的震顫與激烈,但這樣的選擇常常使得人生是落魄短暫的。而這份選擇,通常需要超乎常人的勇氣做支撐。
有人說尼爾選擇死亡是一種衝動,幼稚的表現,但我們是否有權去指責這是一種怯懦?誰都無法預測在冰冷絕望的現實面前,我們是否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我們更無法虛妄地指責這種行為的魯莽,這也可以說是一種精神潔癖,是現代人精神的一塊空白缺失。他可能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熱愛生命,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更接近生命的真諦,只是他們在面臨絕境時,選擇了一種自認為最好的方式去接近完美,在某種程度上,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勇氣呢?
影片結尾,基丁老師蒙冤離校,在他回教室取走自己的物品時,託德第一個站上了講臺,屈辱與青春的尊嚴化為極致的壓抑之情,他高喊著"啊,船長,我的船長!"而後,是一個一個孩子的覺醒,他們掙扎地站了起來,俯視這一切。那一刻,他們挺拔的身姿裡,是自由的靈魂,他們用自己的行動反抗權威,教條,威脅,捍衛著青春正義與人格自由。
電影於最強音處戛然而止,令人深思。每個人都會死,但不是每個人都活過。在那條無盡道路上追求的人會迷惘,在那片荊棘叢生的荒原上尋覓的人會失落。但筆者還是希望,當經過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聽見整齊的腳步聲在大地迴蕩,我們無悔於自己的選擇。
即使最後沒能去到終點,至少,我們邁著自己的步伐而來,至少,我們的吶喊曾被世界聽到。